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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水库致命

冰冷的绝望如潮水般涌来,苏蔓蔓在窒息中猛然睁眼。

眼前是苏小小那张熟悉又恶毒的脸,正用力将她推下红星村水库!

前世记忆瞬间回笼——被推下水后她成了傻子,眼睁睁看着苏小小顶替自己嫁给未婚夫。

而此刻,死亡再次降临。

坠水瞬间,脑中响起冰冷机械音:“回收系统绑定成功。”

新手礼包解锁:水下呼吸胶囊。

苏蔓蔓冷静吞下胶囊,屏息下沉时,系统扫描到淤泥里一枚特殊银元。

水面上,苏小小虚伪的哭喊和陈建华的脚步声清晰传来。

她攥紧那枚银元,在心底冷笑:好戏,才刚刚开场。

冰冷。黑暗。窒息的绝望像无数双无形的手,死死掐住苏蔓蔓的喉咙,疯狂地将她往无底的深渊拖拽。肺部火烧般地疼,每一次徒劳的挣扎都耗尽了所剩无几的力气。意识像是漂在水面的浮沫,沉沉浮浮,逐渐稀薄、碎裂。

死了吗?终于结束了那沾满泥泞、浸泡在屈辱里的傻子一生了吗?

突然——

一股巨大的、蛮横的力量狠狠撞在她的背上!

“唔!”

苏蔓蔓猛地一个激灵,身体骤然前倾。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不是水底的阴冷,而是初夏傍晚水库边那带着湿气的、凉飕飕的风。

眼皮像是被胶水糊住,沉重地掀开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地晃动,最先撞进来的是一只廉价凉鞋的条纹鞋底,沾着点泥土。再往上,是洗得发白、蓝格子裤子的裤管。最后,定格在一张脸上。

一张她化成灰也认得的脸!

苏小小!

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怯弱、几分讨好的脸此刻毫无遮掩地扭曲着。平日里努力掩饰的刻薄像淬了毒的针,从那双细长的眼睛里迸射出来。她的嘴角甚至因为用力而微微抽搐着,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快意和凶狠!

前世的一幕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苏蔓蔓混沌的意识!

就是这张脸!就是这个水库边!就是这只此刻正死死抵在她背上推搡的手!

冰冷的绝望瞬间被更强烈的、带着岩浆般高温的恨意点燃、炸开!

她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前世,就在这个该死的初夏傍晚,就在这片吞噬了她的水库边,苏小小就是这样,用那副楚楚可怜伪装下的毒手,将她推了下去!冰冷的水灌进口鼻,黑暗掩盖了岸上苏小小那张脸最后一丝伪善。

然后是漫长的窒息,是救援的姗姗来迟,是大脑长久缺氧后一片荒芜的沉寂。她成了一个口涎直流、遭人嫌恶嘲弄的傻子!苏小小呢?顶替了她,嫁给了她那个所谓的青梅竹马、前程光明的未婚夫陈建华!苏小小踏着她的痛苦,风风光光地过上了好日子,享受着她苏蔓蔓本该有的一切!

而她苏蔓蔓,只能在懵懂混沌中感受着亲人的漠视、村人的嘲笑,如同一块腐烂的木头,在病痛和绝望中耗尽最后一丝生机,悄无声息地烂掉、死去!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孤独,那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怨怼,此刻随着苏小小再次推来的那只手,轰然苏醒,变成焚尽一切的业火!

“……!!!” 苏蔓蔓想尖叫,想怒骂,想撕碎这张近在咫尺的恶毒面孔!但冰冷的湖水已经疯狂地涌了上来,瞬间没过了她的口鼻,呛住了她所有未出口的嘶吼!

“噗通!”

沉重的落水声砸碎了水库傍晚的寂静。水花四溅,那刺骨的凉意如同千万根钢针,狠狠扎进她的皮肤,瞬间刺穿了挣扎的意识。身体本能地开始抽搐、下沉。

混乱的水流包裹着她,像是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拉扯着她往下坠落。岸上的一切——苏小小那张因为得逞而微微扭曲的脸、远处模糊的树影、惨白的落日余晖——都在浑浊的水波中快速晃动、远离。

死亡的气息,再次扑面而来,如此熟悉,如此冰冷绝望。

重活一次,难道就是为了重复上一次的结局?!

不!绝不!!

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不甘如同狂兽般在苏蔓蔓濒临碎裂的灵魂深处咆哮起来!剧烈的求生欲混杂着滔天的恨意,在她被湖水挤压的胸口疯狂冲撞!

就在这电光火石、意识几近被冰冷的黑暗彻底吞噬的边缘——

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玻璃,突兀地在苏蔓蔓混沌一片的脑海深处响起:

【能量波动符合……绑定确认……宿主生命体征濒危……紧急适配……】

【回收系统绑定成功!宿主:苏蔓蔓。】

【核心功能模块激活:扫描(基础)、回收(基础)、鉴定(基础)。】

【新手生存礼包发放:基础扫描范围(10米)解锁。水下呼吸胶囊(临时)x1,已存入系统空间。】

系统?!

这诡异突兀的声音,像一道撕裂厚重乌云的电光,劈开了苏蔓蔓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混乱意识。尽管这概念对她这个七九岁的农村姑娘来说陌生得如同天方夜谭,但“水下呼吸”这四个字,却如同溺水者眼前唯一的浮木,瞬间被她濒死的本能死死抓住!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报仇!

强烈的意念如同指令,念头刚落,苏蔓蔓立刻感觉到一个坚硬冰冷的、胶囊大小的物体凭空出现在了她紧闭的口中!没有丝毫犹豫,她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清醒,猛地咽了下去!

胶囊滑过喉咙的冰凉感觉还未消散,一股奇异的气流瞬间在她喉头炸开!那感觉无法形容,既不灼热,也不清凉,却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精准地隔绝了疯狂涌入的湖水!

窒息感消失了!

口鼻处那仿佛被淤泥死死封住的痛苦瞬间瓦解!虽然身体仍在冰冷刺骨的水中,肺部却奇异地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苏蔓蔓在水中猛地睁大了眼睛,浑浊的水流刺激得眼球生疼,但那份死亡的窒息感确确实实不见了!她下意识地想大口吸气,理智却以惊人的速度重新占据了高地——不能动!不能出声!

冰冷的湖水包裹着她,前世的恨意与此刻求生的本能激烈交锋。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身体如同失去了牵引的沉重石头,继续朝着更深、更暗的水底沉去。光线在头顶迅速黯淡,周围的光景被浑浊的绿黄色水波取代,视线所及之处,只有摇曳的水草和模糊的岩石轮廓。

下坠过程中,那股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在她脑中响起,不带一丝涟漪:

【基础扫描启动……范围半径10米……持续扫描中……】

【嘀!发现特定可回收物质:高纯度白银合金一枚(轻微氧化,清代晚期‘光绪元宝’库平七钱二分银币)。坐标:宿主下方2.8米,淤泥覆盖深度约0.25米。初步评估价值点:较高。建议:手动拾取。】

银元?清末的?

苏蔓蔓心头猛地一跳。前世她隐约听过红星村水库底下藏着早年沉船的传说,穷困潦倒时村里也有人偷偷下水摸过,听说有人摸到过铜钱,但值钱的银元……从未听闻!

顾不得细想这“系统”和“价值点”究竟为何物,这东西的出现就像黑暗中的一道微光。她立刻放弃了无谓的扑腾,双臂尽量贴近身体,借着下沉的势能,朝着系统提示的淤泥方向潜去。

指尖触到了冰冷的淤泥,滑腻粘稠。她强忍着恶心,凭着感觉,手指在浑浊的水底摸索。冰冷的淤泥钻入指甲缝,带来一阵刺痛。就在她感觉肺部被水压挤压得微微发胀时,指尖突然碰到了一块硬物!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坚硬,边缘似乎是圆的,还带着些凹凸不平的纹路。淤泥很厚,几乎将它完全包裹。

【检测到目标物品接触……鉴定启动……物品信息:光绪元宝库平七钱二分银币(江南省造),成色:92.5%,保存状态:尚可(中度磨损,轻微氧化),回收价值点:80点。是否拾取?】

“是!”

苏蔓蔓在脑中毫不犹豫地确认。她的手指像铁钳一样猛地抠进淤泥,死死攥住了那枚冰冷的银元!粗糙的泥砂硌着掌心,但那实实在在的触感,却让她在冰冷的死亡边缘,第一次抓住了一丝滚烫的希望!

就在她握住银元,身体因激动和水流微微颤抖的瞬间——

“噗通!!!”

又一声更响亮、更急促的落水声,如同炸雷般穿透重重水幕,狠狠砸进她的耳朵!

紧接着,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惊恐和焦急,在水面上方炸开,穿透水面,模糊却又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蔓蔓!蔓蔓——你在哪?!小小!蔓蔓呢?!她人呢?!”

是陈建华!

那个声音苏蔓蔓太熟悉了。前世,在她混沌的“傻子”岁月里,这声音曾是她黑暗世界唯一微弱的光,直到它彻底熄灭,被苏小小取代。此刻,这熟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在她刚刚燃起一丝温度的心口。

随即,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带着浓重的哭腔,抽抽噎噎,充满了惊慌失措的无辜,穿透水波,一字不漏地落入苏蔓蔓耳中:

“呜……建华哥!呜……我、我不知道啊!我就转个头……想看看风景……蔓蔓她……她突然脚下一滑……就……就掉下去了……呜呜呜……我好害怕……我喊了……我拼命喊了……呜……她是不是……是不是沉下去了……快救她啊建华哥!呜呜呜……”

是苏小小!

那声音完全没有推人下水时的狠戾和快意,只剩下无助、恐惧和伤心欲绝的哭泣,演得如此逼真,如此无辜!仿佛刚才那个在水库里露出狰狞笑容的人根本不是她。

苏蔓蔓的身体瞬间绷紧,攥着银元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指甲深深掐进冰凉的金属边缘。冰冷的恨意如同水底的暗流,在她四肢百骸疯狂奔涌,几乎要冲破那水下呼吸胶囊制造的屏障!她甚至能想象出苏小小此刻趴在岸边,对着惊慌赶来的陈建华,是如何挤出一脸泪水和惊惧,那双眼睛里,恐怕全是算计得逞的得意!

好一个脚滑!好一个拼命喊了!

前世,就是这影后般的哭诉,骗过了所有人!骗过了陈建华!让她苏蔓蔓成了一个不小心滑落水淹成傻子的倒霉蛋,而苏小小,则顺理成章地成了那个“目击者”、“呼救者”,甚至最后成了陈建华身边唯一“善良体贴”的替代者!

恶毒的算计像毒蛇的獠牙,狠狠咬进苏蔓蔓的心脏。她蜷缩在水底摇曳的墨绿水草后面,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水底的冰冷而微微颤抖。浑浊的视野里,只能看到上方晃动的水影和人影模糊的轮廓。

她没有动。没有立刻挣扎着浮上去呼救。

现在上去,苏小小只会哭得更凶,把“意外”演得更真。陈建华或许会救她,但结果呢?不过是重复一次前世的轨迹,然后等着被榨干最后一滴价值,再被当成垃圾一样扔掉。苏小小依旧能踩着她的痛苦,披上那张伪善的皮,爬到她梦寐以求的位置!

冰冷的湖水浸泡着她的身体,也浸透了她沸腾的恨意。她不能就这么上去。她要让苏小小这张虚伪的脸皮,在她自己的哭声里,一寸寸地剥落下来!

苏蔓蔓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肺部因水压微微不适,但那胶囊提供的奇异气流依旧稳定地支撑着她。她的感官从未如此敏锐,水流的细微变化,头顶光影的移动,岸上那两人焦急的呼喊和做作的哭泣,都一丝不漏地被她捕捉。

时间在冰冷浑浊的水底无声流淌。每一秒都像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2 银元秘藏

苏小小那令人恶心的哭声还在持续,带着试探:“呜呜……建华哥……你找到蔓蔓了吗?水这么深……她是不是……是不是已经……” 语调恰到好处地颤抖着,充满了“担忧”。

陈建华在水中扑腾的声音更急了,带着绝望的喘气:“没有!我看不到!小小!你别待在岸边!危险!快去找人!多喊点人来帮忙!”

“好!好!建华哥你小心!我……我马上去喊人!蔓蔓,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苏小小带着哭腔的回应传来,接着是岸上急促跑动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跑远了?

苏蔓蔓蜷在水草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跑远了好啊。去找人?是去找人来见证这场“意外”吧?

她耐心地等待着。头顶上,陈建华还在水里徒劳地摸索、呼喊,声音里的恐慌越来越浓重,伴随着剧烈划水激起气泡的咕噜声。每一次他靠近水底,苏蔓蔓都能感觉到水流的涌动。

渐渐地,陈建华的声音变得断续,体力似乎消耗巨大。摸索的范围也不再那么密集。

又过了一会儿,岸上远处隐隐传来嘈杂的人声,似乎是苏小小带着人正在快速靠近。脚步杂乱,伴随着隐约的惊呼:

“天呐!掉水库里了?”

“小小别急!建华还在下面?”

“快!拿竹竿子来!长点的!”

“这……这都多久了?人怕是……”

这些议论声穿过水面,虽然模糊,但那份认定她“已经完了”的意味却清晰地传递下来。苏蔓蔓甚至能想象出苏小小此刻脸上那混合着“悲痛”和不易察觉松一口气的表情。

时机……到了!

就在岸上人声鼎沸,陈建华似乎也因体力不支而暂停了摸索,正大口喘气浮在水面的时候——

哗啦!

原本沉寂浑浊的水面,在靠近岸边一处茂密水草丛生的地方,猛然破开!

一个湿透的人影如同水鬼还魂般,骤然冲破翻滚的水花,挣扎着扑向堤岸!

苏蔓蔓!

她浑身湿透,单薄的旧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身形。长长的黑发如同水藻般糊在脸上和脖子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浑浊的水珠。脸色惨白得像湖底捞起来的石头,嘴唇更是毫无血色,冻得乌青。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破风箱在拉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恐怖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气。

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呼!

“啊——!”

“出来了!出来了!”

“蔓蔓?!是蔓蔓!”

“天老爷!她没死!”

“快!快拉她上来!”

人群炸开了锅,七手八脚地就要涌上来帮忙。

混乱之中,刚刚带着人跑到岸边的苏小小,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趴在泥泞岸边的身影,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了原地,手脚一片冰凉。眼神里全是白日见鬼般的难以置信和骤然涌起的巨大恐惧!

怎么可能?!她明明推下去了!明明淹了那么久!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那个湿漉漉的身影艰难地抬起头,从覆盖在脸上的湿发缝隙里,冰冷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箭矢,越过嘈杂的人群,精准无比地钉在苏小小那张惨白惊恐的脸上!

苏蔓蔓的胸腔剧烈的起伏着,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冰冷的刺痛。她抬起一只沾满泥浆、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手臂。

那只手臂,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在众目睽睽之下,指向了人群前面如同石雕般僵立的苏小小!

她的嘴唇蠕动着,乌紫的唇瓣艰难地分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带着濒死的虚弱和刻骨的寒意,却清晰地砸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空气中:

“堂姐……推……推我……”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苏蔓蔓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最后的支撑,手臂陡然跌落,整个人软软地倒在冰冷的泥泞里,彻底失去了意识。

世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哗哗的水声,和众人倒吸冷气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倏地一下,全部聚焦在岸边的苏小小身上。震惊、疑惑、审视、难以置信……一道道目光,像无数根无形的针,狠狠扎在苏小小瞬间褪尽血色的脸上。

她推她?!

黑暗如同粘稠的淤泥,沉重地包裹着苏蔓蔓的意识。她感觉自己在下沉,永无止境地下沉,冰冷的湖水再次灌满她的口鼻,窒息感扼紧咽喉……苏小小那张扭曲恶毒的脸在浑浊的水波里狞笑……

“啪!”

一声极其响亮、带着恶毒力道的耳光,狠狠扇在苏蔓蔓的脸上!

剧烈的疼痛和火辣辣的灼烧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将苏蔓蔓从冰冷的噩梦中狠狠拽了出来!

“唔……” 她痛苦地呻吟一声,牵扯着全身无处不在的酸痛。

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隙。

光线昏暗,熟悉的土腥味、潮湿的霉味混杂着劣质烟草和老旧木头的腐败气息,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这是她那间位于苏家老屋最角落、紧挨着散发着馊味潲水桶的杂物房。低矮的房梁上挂着蛛网,角落里堆着破农具和柴禾,身下是铺着薄薄一层稻草和破旧褥子的土炕,硌得骨头生疼。

视线模糊地聚焦。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刻薄的老脸。布满深深沟壑的皱纹像是干涸的河床,一双三角眼浑浊却淬着毒,狠狠地剜着她。稀疏花白的头发勉强挽了个小髻,穿着浆洗得发硬的深蓝色斜襟布褂。

是奶奶苏李氏。

“醒了?你个丧门星!赔钱货!” 苏老太见苏蔓蔓睁眼,非但没有半分关切,那刻毒的咒骂瞬间拔高了几度,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苏蔓蔓脸上,“死了干净!没死成还要爬起来祸害人!你知不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祸?!啊?!”

她枯柴般的手指用力地点着苏蔓蔓的额头,指甲刮得生疼:

“小小是你亲堂姐!她能推你下水?你自个儿脚滑站不稳,还想赖人头上?你个黑了心肝肺的东西!小小好心好意救你,喊人捞你,被你吓得好半天回不过神!你倒好,一张嘴就想污蔑人!害得你叔婶一家都被人戳脊梁骨!老苏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你怎么不死在水库里!”

字字句句,裹挟着浓浓的恶意和偏袒,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在苏蔓蔓刚刚苏醒、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上。

前世,每一次遭受奶奶无缘无故的责骂毒打,她都会委屈、恐惧、偷偷掉眼泪。但现在……

苏蔓蔓静静地躺着,任凭那尖锐的指甲戳在额头上留下红痕。她没有哭,也没有像前世那样瑟缩着辩解。那双被冰冷湖水浸泡过的眼睛,此刻幽深得像古井寒潭,平静无波地倒映着苏老太那张因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审视,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

这异样的平静反而让苏老太的咒骂噎了一下,随即心头那股邪火“噌”地烧得更旺,三角眼里的恶毒几乎化为实质:

“哑巴了?!你个瘟货!装死给谁看?!你……”

“娘!娘您消消气!蔓蔓刚醒,身子还虚着呢!” 一个略带慌乱的女声插了进来。是苏蔓蔓的亲娘刘金花。她端着一碗冒着微弱热气的黑乎乎药渣水走进来,脸上带着惯有的懦弱和讨好,小心翼翼地劝着,“您别气坏了身子……”

“虚?她哪儿虚?!我看她精神头足得很!敢往自家人身上泼脏水!怎么不淹死她!淹死了一了百了,省得祸害!” 苏老太叉着腰,唾沫横飞,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刘金花端着碗的手抖了一下,不敢再劝,只把碗往前递了递,声音细若蚊呐:“蔓蔓,快……快喝口药水暖暖……”

苏蔓蔓的目光掠过那碗浑浊、散发着刺鼻怪味的“药水”——不过是用烂菜叶和不知名草根熬的刷锅水。前世,这玩意儿就是她生病时唯一的“良药”。

她没动,也没看刘金花,目光越过苏老太愤怒的身影,落在门口阴影里。

她的父亲苏建国,正闷头蹲在那里,手里拿着旱烟袋,有一口没一口地嘬着。劣质烟草辛辣的气味弥漫开来。他垂着眼皮,仿佛屋里的争吵、躺在炕上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亲生女儿,都与他无关。只有偶尔烟锅里那一点微弱的红光,映出他脸上深深的麻木和漠然。

苏蔓蔓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沉到比水库淤泥更冰冷、更深邃的地方。最后一丝残存的、对所谓亲情的微弱幻想,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指望他们?不如指望旱季的田里能自己冒出水来。

就在这时,门口光线一暗。

一个穿着崭新碎花的确良衬衫的身影出现在那里,是苏小小。

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甚至还扑了点劣质的香粉,遮盖了原本的脸色。只是那双习惯性低垂、显得怯生生的眼睛,此刻闪烁着一种竭力掩饰却依旧透出来的惊惶和怨毒。

“奶奶,您别骂蔓蔓妹妹了。” 苏小小走进来,声音软软的,带着刻意压抑的哭腔和委屈,“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带妹妹去水库边走……妹妹肯定是吓坏了,才……才胡说的……”

她走到炕边,伸手想去拉苏蔓蔓的手,脸上努力挤出关切和难过:

“蔓蔓妹妹,你醒了就好。你知不知道,昨天可吓死我了!你快跟奶奶认个错,说你不是故意冤枉我的,好不好?咱都是一家人,你这样说,叔和婶子多难过呀……” 语气轻柔,带着哄诱和不易察觉的威胁。

她的手冰凉,带着一种刻骨的虚伪,即将碰到苏蔓蔓的手腕。

苏蔓蔓猛地抬手,避开!

动作不大,却异常坚决。

苏小小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关切”瞬间凝固,眼底划过一丝错愕和更深的怨毒。

苏蔓蔓支撑着酸痛的身体,靠着冰冷潮湿的土墙慢慢坐了起来。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牵扯着骨头缝里的寒意和疲惫。她的目光冷冷地扫过苏小小手腕处——那里,崭新的确良衣袖下,隐约透出一小块深色的、尚未完全干透的布料边缘。

“堂姐,” 苏蔓蔓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却很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冰冷,“你袖子……干了么?”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

苏小小浑身剧烈地一抖!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触电般猛地将那只伸出去的手缩了回去,死死藏到身后!

心虚!赤裸裸的心虚!

苏老太的咒骂戛然而止,三角眼狐疑地看向苏小小突然藏起的手腕。

蹲在门口的苏建国,嘬烟的动作顿住了,烟雾缭绕中抬起头,浑浊的目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看向自己脸色惨白的侄女。

刘金花端着碗的手僵在半空,大气不敢出。

屋里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而紧绷。苏小小那句“吓坏了胡说”的辩解,在这无声的、指向明显的质问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苏蔓蔓看着她堂姐如同受惊兔子般惨白的脸和躲闪的眼神,心底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讽。她不再看苏小小,目光缓缓转向门口。

院子里,不知何时围拢了几个探头探脑的邻居。王婶子的大嗓门隐隐传来:

“……哎哟,真醒了?命可真大!昨儿那水多凉啊……”

“可不是嘛!小丫头指着苏小小说‘推我’那会儿,哎呦喂,那小眼神……啧啧……”

“苏小小那脸白的哟……袖子还湿着?啧,不是说拉人都没拉住摔倒了吗?咋袖口里面湿了?”

“谁知道呢……老苏家这事儿……悬乎……”

窃窃私语如同嗡嗡的苍蝇,无孔不入地钻进这间狭窄压抑的屋子。那些目光,充满了探究、怀疑,不再是前世一边倒的嘲讽苏蔓蔓“倒霉蛋”,而是带着审视,落在了竭力维持无辜姿态的苏小小身上。

苏蔓蔓知道,这根钉子,暂时算是钉进去了。就算苏家人能捂住盖子,苏小小在村里的名声,也染上了洗不掉的污点。这就够了。

她不再理会屋内各异的脸色和屋外的议论,重新闭上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靠在冰冷的土墙上。身体的寒冷和疲惫是真切的,但胸腔里那颗被仇恨和冰冷包裹的心,却在剧烈地跳动——那是重生的火焰在燃烧。

就在这压抑的寂静中,那个冰冷的机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再次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宿主意识清醒,系统日常扫描启动……半径10米……持续扫描中……】

苏蔓蔓心头一动,意识沉静下来。

【嘀!扫描到可回收物品:陶瓷碎片(粗陶碗残骸,清代晚期民窑制品,普通实用器)。坐标:杂物房墙角柴堆下,深度0.3米。初步评估价值点:极低(约0.1点)。是否拾取?】

【嘀!扫描到可回收物品:铁质农具(锈蚀严重锄头碎片,普通铁料)。坐标:杂物房东侧地面,深度0.1米。初步评估价值点:极低(约0.05点)。是否拾取?】

【嘀!扫描到可回收物品:木质结构(腐朽严重木凳腿,无用废料)。坐标:杂物房内西北角地面。初步评估价值点:无。忽略。】

冰冷的提示音不断响起,将苏蔓蔓周围十米范围内的“破烂”信息精准地传递给她。大多是些毫无价值或价值极低的废料。0.1点?0.05点?这数值低得可怜。

然而,苏蔓蔓的心跳却微微加速了。这就是她的依仗!变废为宝的钥匙!虽然现在扫描到的都是垃圾,但范围只有十米!如果……如何能升级?或者去到更有“价值”的地方?

她的意识深处,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必须尽快脱离这个吃人的地方!必须攒够第一笔属于自己的钱!那枚银元!那枚价值80点的银元!

念头刚起,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检测到宿主随身携带物品:光绪元宝库平七钱二分银币(江南省造)。当前状态:安全。回收价值点:80点。宿主可选择:A. 直接回收(获取点数)。B. 实物保留(可自行处理)。】

实物保留!

苏蔓蔓毫不犹豫地在意识中确认。80点!这绝对是一笔巨款!在这个一分钱都能掰成两半花的年代,这枚银元就是她撬开新生的第一根杠杆!直接回收成虚无的点数?傻子才那么干!她要把它换成实实在在的钱粮票!

接下来的几天,苏家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苏老太和苏小小的爹妈(苏蔓蔓的二叔苏建党和二婶赵金枝)轮番上阵,软硬兼施。

苏老太是恶毒的咒骂和刻薄的使唤:

“懒骨头!躺尸呢?还不滚起来喂猪!”

“没用的东西!捡点柴禾都磨蹭半天!饭桶!”

“洗个衣服都不会洗?要你有什么用?明天跟你二婶下地锄草去!别想躲懒!”

赵金枝则扮演着“苦口婆心”的和事佬,时不时拉着苏蔓蔓“谈心”:

“蔓蔓啊,都是一家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呐!你小小堂姐胆子最小了,连杀鸡都不敢看的,她咋可能推你下水嘛?肯定是你当时吓迷糊了,看错了!听二婶的,回头跟你奶奶,跟你小小姐认个错,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咱们还是一家人……”

“你看你小小姐,这两天吃不下睡不着的,人都瘦了一圈,多可怜呐!你就忍心看着姊妹间生分了?”

苏小小本人则摆出一副委屈受害者的模样,在苏蔓蔓面前晃悠,眼神哀怨又带着隐隐的警告。

苏蔓蔓始终沉默以对。

面对咒骂,她默默承受,手脚不停地干活,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面对“劝解”,她眼神空洞,仿佛什么也没听见。面对苏小小的表演,她视若无睹。她把自己缩进了一个无形的壳里,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她只在夜深人静,躺在杂物间冰冷潮湿的炕上时,才悄然睁开眼。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悄悄地从炕席下摸出那枚被布层层包裹、冰冷坚硬的银元。

指腹摩挲着银元上精细却模糊的龙纹和“光绪元宝”的字样,心底一遍遍盘算着:怎么脱身?怎么去镇上?怎么把它安全地换成钱和票?后山那个漏风的瓜棚……需要带些什么?

白天,她利用一切干活的机会,在村里走动。捡柴禾时、打猪草时、甚至被苏老太支使去村口磨坊换粗面时,系统的扫描从未停止。

【嘀!扫描到可回收物品:破损陶罐(明代民窑残片,工艺一般)。坐标:王屠户家屋后垃圾堆,深度0.2米。初步评估价值点:1点。】

【嘀!扫描到可回收物品:废弃金属零件(铜质轴承残件)。坐标:村头废品堆旁草丛。初步评估价值点:0.5点。】

【嘀!扫描到可回收物品:断裂木梳(黄花梨木小料,有修补价值)。坐标:李寡妇家院墙根。初步评估价值点:5点。】

她不动声色地记下这些地点和物品。价值点都不高,但积少成多,更重要的是,这让她对系统的运作模式更加熟悉。她开始尝试更精细的意念指令:

“系统,精准扫描我右手边一米范围内地面。”

【扫描中……发现铁钉(生锈)三枚,价值点0.001……发现碎石块……无价值……】

“系统,鉴定我手中这株植物。”

【鉴定中……目标:车前草(Plantago asiatica L.)……常见草药……功效:清热利尿……回收价值点:无(新鲜植株)。晾干炮制后,可售予赤脚医生换取少量报酬。】

一丝微弱的光芒,在苏蔓蔓沉寂的眼底悄然点亮。她弯下腰,将那几株不起眼的车前草,连根拔起。

机会终于来了。

3 独立之路

几天后,村里有拖拉机要去镇上拉化肥。苏蔓蔓被苏老太指派,跟着二叔苏建党一起去,帮着看东西、跑腿。理由冠冕堂皇:她在家“白吃白喝”这么久,该出点力了。

苏蔓蔓知道,这是苏小小家的主意。无非是想让她离开村子,淡化水库事件的影响,也方便他们在村里继续“洗白”。

正合她意。

拖拉机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突突突的噪音震耳欲聋。苏建党坐在前面车斗里,离得远。苏蔓蔓抱着膝盖蜷缩在车厢一角,夹杂在化肥袋子中间,飞扬的尘土呛得人难受。

她悄悄攥紧了袖子里那枚冰凉的银元。目光透过飞扬的尘土,望向远处模糊的镇子轮廓。

红星镇很小。一条坑坑洼洼的主街,两旁是供销社、邮局、国营饭店、简陋的农具店和几家灰扑扑的民居。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牲口味和劣质煤烟混合的气息。

苏蔓蔓借口去供销社买盐,很容易就甩开了心不在焉、只顾着跟熟人打招呼的苏建党。

她没有去供销社,而是像一条融入水流的鱼,悄无声息地拐进了镇子后面一条更狭窄、更破败、也更少人注意的巷子。前世模糊的记忆告诉她,这里藏着一些不能见光的交易。

巷子幽深,墙壁斑驳。她走到尽头一间歪歪斜斜、门板紧闭的老屋前。门缝里透着一点劣质香烟的呛人味道。

苏蔓蔓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三长一短。

里面沉默了片刻,一个沙哑警惕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谁?”

“过路的,家里老人传了点老玩意儿,想换口粮。” 苏蔓蔓压低声音,模仿着记忆中听来的行话。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只浑浊的眼睛在门缝里打量着她——一个穿着破旧、面黄肌瘦的乡下丫头。

“进来吧。” 门开大了些。

屋里光线很暗,充斥着浓重的烟草和陈旧物品的混合气味。一个穿着油腻工装、面容精瘦的老头坐在一张破桌子后面,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苏蔓蔓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摊开掌心。那枚带着淤泥气息、边缘磨损、却依旧能看出精细龙纹和“光绪元宝”字样的银元,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老头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精光一闪而过。他伸出手,苏蔓蔓把银元放在他粗糙的手掌里。

老头拿起银元,对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仔细地看,用粗糙的指腹反复摩挲边缘和花纹,又放到嘴边,轻轻吹了一下,凑到耳边听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回音。

半晌,他放下银元,浑浊的眼睛审视着苏蔓蔓:“哪来的?”

“家里翻盖老屋,墙缝里抠出来的。” 苏蔓蔓面不改色,声音平稳。

老头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真假。最终,他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块。”

苏蔓蔓摇摇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光绪年的七钱二分江南省造。您给八块,外加五斤全国粮票。”

老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没想到这乡下丫头竟然能报得这么精准。他重新拿起银元看了看,像是在权衡。

“丫头,这品相差了点……”

“再差它也是光绪银元,江南省造的。您要觉着不行,我去问问前街的张瘸子。” 苏蔓蔓作势要拿回银元。

“哎!别急嘛!” 老头一把按住银元,脸上挤出点笑容,“行!八块就八块!粮票……” 他拉开抽屉翻了翻,拿出一叠皱巴巴的票证,数出几张,“……给你五斤全国粮票。丫头,嘴严实点。”

“规矩我懂。” 苏蔓蔓面无表情地接过那一小沓散发着汗味和烟草味的票子——七张一元纸币,一张五毛,两张一毛,还有那五斤宝贵的全国粮票。她仔细清点,确认无误,将它们紧紧攥在手心,感觉那小小的纸片滚烫滚烫。

“以后有好东西,还来找我。” 老头在后面补充了一句。

苏蔓蔓没有回头,迅速离开了那个阴暗的小屋,将银元和那令人窒息的味道都留在了身后。手心汗湿,紧紧攥着那笔“巨款”,贴着巷子冰冷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成了!

八块钱!五斤全国粮票!在这个鸡蛋五分钱一个、一斤大米一毛八分钱的年代,这是一笔足以改变生存处境的钱!

她飞快地将钱和粮票分开塞进衣服最里面、缝制的暗袋里。

做完这一切,苏蔓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种木然的、带着点怯懦的表情,快步走向供销社方向。

回到红星村,苏蔓蔓的日子并没有因为兜里有了一点钱而改善。

苏小小一家在她离开期间显然没闲着,村里关于“苏蔓蔓自己脚滑差点淹死,被救上来还胡说八道冤枉好心堂姐”的风声似乎又被吹起来了。虽然仍有怀疑的目光看着苏小小,但苏蔓蔓“不懂事”、“白眼狼”的评价也多了起来。

苏老太的刻薄变本加厉。仿佛要把苏蔓蔓身上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榨干,同时彻底压垮她的精神。

这天傍晚,苏蔓蔓拖着疲惫的身体从打谷场背着一大捆沉重的麦秸回来。汗水浸透了单薄的旧褂子,紧紧贴在背上。

“死哪儿去了?磨磨蹭蹭!猪饿得嗷嗷叫你没听见?耳朵聋了?!” 苏老太叉着腰站在院子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苏蔓蔓沉默地将麦秸垛在墙角,转身想去猪圈。

“站住!” 苏老太厉喝一声,三角眼死死盯着她,“先去把灶房水缸挑满!挑不满不许吃饭!”

家里的大水缸,挑满需要来回七八趟,成年男人都吃力。苏蔓蔓没吭声,默默地拿起墙角的扁担和水桶。

一趟,两趟……沉重的木桶压得她稚嫩的肩膀生疼,脚步踉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进脚下的尘土里。苏老太就站在屋檐下的阴凉里,冷眼看着她一趟趟地往返,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咒骂着“懒骨头”、“磨洋工”。

苏小小倚在主屋的门框上,手里捏着半截黄瓜悠闲地啃着,看着苏蔓蔓狼狈的样子,嘴角勾起一丝快意的弧度。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跟我斗?累不死你!

终于,最后一桶水倒进快要溢出的水缸。苏蔓蔓放下扁担,扶着酸痛的腰,几乎直不起身。饥饿感伴随着剧烈的疲惫,像潮水般袭来。

“挑完了?哼!算你还有点用!” 苏老太冷哼一声,指着灶房门口的一个破筐,“去!把里面的鸡蛋捡出来!小心点!摔烂一个,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破筐里杂乱地塞着一些干草,里面零星躺着几个沾着鸡粪的鸡蛋。

苏蔓蔓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干草,伸手去拿鸡蛋。

就在她指尖要碰到鸡蛋的瞬间!

站在她身后的苏小小,嘴角那丝恶毒的笑意陡然放大!她装作不经意地、极其“自然”地往前踉跄了一小步!

“哎呀!” 一声夸张的低呼。

她的脚尖,精准无比地绊在了苏蔓蔓的脚踝上!同时,她的手肘借着踉跄的姿势,狠狠撞向了苏蔓蔓的后腰!

苏蔓蔓本就疲惫不堪、重心不稳,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一撞一绊,身体猛地向前扑倒!

“哗啦——噗嗤!”

脆弱的鸡蛋在筐底发出一串令人心碎的碎裂声!粘稠的蛋液瞬间从破筐底下流淌出来,混合着脏污的稻草和泥土,溅了苏蔓蔓一裤腿!

空气瞬间凝固。

苏小小夸张地捂住嘴,后退一步,脸上满是“震惊”和“无辜”:“哎呀!蔓蔓妹妹!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这鸡蛋……”

“小贱人!!!”

苏老太的尖啸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带着滔天的怒火炸响!她像一头暴怒的母狮,几步就从屋檐下冲了过来!

根本没给苏蔓蔓任何反应和辩解的机会!

一只布满老茧、如同鹰爪般枯瘦的手揪住了苏蔓蔓的头发,狠狠地往旁边一拽!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带着呼啸的风声——

“啪!啪!啪!”

连续三个用尽全力的耳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扇在苏蔓蔓的左脸上!

巨大的力道打得苏蔓蔓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半边脸瞬间麻木,随即是火辣辣的剧痛,嘴角尝到了咸腥的铁锈味。

“败家玩意儿!丧门星!我让你摔!让你摔!!” 苏老太面目狰狞,唾沫喷溅,一边打一边揪着头发摇晃,“烂泥扶不上墙的蠢货!天天就知道祸害东西!怎么不淹死你!怎么不摔死你!!”

钻心的疼痛从脸颊和头皮传来。苏蔓蔓的身体被拉扯得摇摇欲坠,视线因为疼痛和晃动而模糊不清。

苏小小站在几步开外,脸上那副“震惊”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怨毒。她微微扬着下巴,眼神轻蔑,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心导演的好戏。

屋里的刘金花听到动静跑出来,看到这一幕,吓得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想劝,却被苏老太一个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瑟缩着不敢上前。

苏建国依旧蹲在灶房门口,闷头抽着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麻木的表情,仿佛院子里被打的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头发被揪住,火辣辣的脸颊像是被点着了。苏老太刻毒的咒骂如同淬了毒的针,一下下扎进她的耳朵。苏小小那得意怨毒的眼神,父母冷漠麻木的姿态……

前世那如同附骨之蛆的冰冷绝望、淹水的窒息感、被当成傻子羞辱唾弃的屈辱感……在这一刻,与她此刻的处境轰然重叠!

够了!

真的够了!!

一股决绝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火焰,猛地从苏蔓蔓被冰冷恨意浸透的心底深处轰然炸开!瞬间烧尽了所有的疲惫、所有的隐忍、所有的麻木!

就在苏老太因为剧烈动作而微微喘气、想要再次扬起巴掌的瞬间——

苏蔓蔓猛地抬起头!

被打得红肿的左脸高高隆起,指印清晰可见,嘴角还渗着血丝。但她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空洞的麻木,不再是怯懦的躲闪!

那眼神如同被打磨过无数次的寒冰,锐利、冰冷、带着一种燃烧到极致反而归于沉寂的可怕平静。像冬日荒野上濒死的孤狼,终于亮出了它最后的、不顾一切的獠牙!

这骤然爆发的锐利眼神,竟让暴怒中的苏老太心头猛地一悸,扬起的巴掌僵在了半空!

苏蔓蔓猛地用力一甩头,挣脱了苏老太揪着她头发的手!

力道之大,让苏老太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所有人都愣住了。苏小小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刘金花捂住了嘴。连抽着烟的苏建国都愕然地抬起了头。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苏蔓蔓无视脸颊的剧痛和嘴角的血迹。她站直了身体,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棵在狂风中倔强拔地而起的青竹。

她伸出右手,动作缓慢却异常坚定地,探进自己打着补丁的旧衣服内里,摸索着。

苏老太回过神来,三角眼一瞪,张口又要骂:“你个……”

“哗啦。”

一小卷东西被苏蔓蔓从怀里掏了出来,丢在脚边沾着蛋液和泥土的泥地上。声音不大,却像惊雷炸响在寂静的院子里。

那是几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皱的纸币和几张同样皱巴巴的粮票!

一张五块,两张一块,几张零碎的毛票散开。还有两张格外醒目的、印着“伍市斤”字样的全国通用粮票!在这个家家户户都紧巴巴的年代,这绝对是一笔看得见摸得着的“巨款”!

院子里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了。

苏老太的咒骂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地上那卷钱票,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端着簸箕路过的王婶子正好走到苏家门口,脚步钉在了原地,眼睛瞪得像铜铃。

苏小小脸上的得意彻底冻结,瞬间被巨大的惊愕和贪婪取代。她爹苏建党和二婶赵金枝听到动静也从屋里跑了出来,目光触及地上那卷钱票时,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刘金花捂嘴的手忘了放下。苏建国的旱烟杆差点掉在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粘在那几张皱巴巴却分量十足的纸片上。谁也没想到,这个被骂作“赔钱货”、“什么都干不好的废物”的丫头,怀里竟然藏着这么多钱和粮票!哪儿来的?!

一阵死寂。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几声鸡鸣。

在这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苏蔓蔓开口了。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脸颊肿胀导致的些许模糊,却异常清晰、平静,像冰层下缓缓流动的溪水,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泥土地上:

“奶奶。”

她不再叫“阿奶”,冰冷的称呼拉开了无限的距离。

“钱和粮票,是我这些天起早贪黑,帮人打猪草、捡柴火、挖野菜、磨面挣的。”

她的目光没有看地上那卷钱票,而是缓缓扫过院子里每一张惊愕、贪婪、算计的脸——苏老太、苏小小、苏建党、赵金枝、刘金花、苏建国……最后定格在苏老太那张刻薄的脸上。

“家里的活,我也干了。”

“猪,我喂了。”

“水,我挑了。”

“鸡蛋,” 她顿了顿,目光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那片狼藉的蛋液,“不是我摔的。”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穿透了傍晚的微风,清晰地回荡在小小的院落里,也落入了院外围观邻居的耳中:

“我要分家!”

“单独过!”

“给我一口破锅!”

“一碗粮食!”

“后山那个废弃的看瓜棚给我住!”

“以后我的死活,与你们无关!”

“我苏蔓蔓,生老病死,绝不踏进苏家大门一步!”

朝阳初升,稀薄的金光费力地穿透山间薄雾,吝啬地洒在后山半腰那个破败的看瓜棚上。

歪斜的柴门被一根粗壮的树枝勉强顶住,缝隙里漏出的微光,勾勒出一个瘦削忙碌的身影。

苏蔓蔓用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石,费力地刮蹭着昨晚从山溪边背回来的几块薄石板。石屑簌簌落下,她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是她的灶台——没有砖,没有泥,只有这几块形状不规则的青石板。

【宿主,目标石板尺寸适配成功率低于30%,建议寻找更平整……】

“闭嘴。”苏蔓蔓在脑中干脆地打断系统的机械音,“能用就行。”

她小心翼翼地将石块垫平,又把墙角那口边缘磕破的小铁锅端端正正放了上去。锅底勉强落在三块石头的支撑点上,虽然有些摇晃,但总算能立住了。

昨晚用芭蕉叶和茅草勉强糊住的破洞,在晨光下依然透亮,露水凝聚在叶尖,一滴一滴砸在棚内潮湿的泥地上。

苏蔓蔓直起腰,揉了揉酸痛的手臂。脸颊的红肿消了一些,但清晰的指印和嘴角的淤青依然刺目。饥饿感像空转的磨盘,沉重地碾磨着她的胃。

她蹲下身,从角落里拿起那个豁口的粗陶碗,小心地从贴身布袋里倒出一点点珍贵的玉米面。澄黄的粉末落在碗底,少的可怜。她又掰下一小块硬邦邦的红薯干,用石头砸成碎屑,混了进去。

走到棚外,山涧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她用破碗从旁边石洼里舀起半碗还算清澈的溪水,走回棚内。

没有柴,只有昨晚清理出来的、朽烂发黑的碎木屑和枯草。

她拿出贴身藏着的火柴——这是分家时被她偷偷带走的唯一“奢侈品”。嚓!微弱的火苗亮起,凑近枯草堆。黑烟瞬间腾起,带着呛人的霉味。火焰舔舐着朽木屑,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火光微弱而顽强。

将破锅架在简陋的石灶上,倒入混着淀粉的水。她拿起一根还算直溜的小树枝,在锅里慢慢搅动。浑浊的黄色糊糊在锅里渐渐变得粘稠,散发出一点红薯干特有的、微弱的甜香。

【基础食物烹饪完成。能量摄入估算:约180千卡。建议补充蛋白质及维生素。】

苏蔓蔓没理会提示,只是专注地看着锅里翻腾的小气泡。这是她的第一顿饭。属于她一个人的烟火气。

食物的热气蒸腾在她脸上,混合着草木燃烧的烟熏味。简陋,寡淡,甚至难以下咽。

但胸腔里却涌动着一股奇异的暖流,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和后半夜蜷缩在冰冷泥地上的僵硬。

活下去的力量,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握在她自己手里。

填饱了空虚的胃,苏蔓蔓没有丝毫停歇。她将最后一点珍贵的玉米面藏好,揣着小半块红薯干和一个空布袋,走出了瓜棚。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山野间草木的气息浓郁得化不开。露水打湿了她单薄的裤脚。

【系统日常扫描启动……半径10米……持续扫描中……】

冰冷的提示音成了她最可靠的向导。

脚步踩在松软潮湿的林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寸土地、每一丛灌木、每一棵树下。

【嘀!扫描到可回收物品:铁质废料(锈蚀严重锄头尖)。坐标:前方7.5米,老槐树根部苔藓下。初步评估价值点:0.2点。】

苏蔓蔓立刻走过去,蹲下身,拨开厚厚的苔藓和腐叶。一个几乎被锈蚀包裹、只有巴掌大小的扭曲铁片露了出来。她捡起,掂了掂,沉甸甸的。吹掉上面的泥,塞进布袋里。

【嘀!扫描到可回收物品:断裂木柄(硬杂木,局部尚可利用)。坐标:左前方3米,灌木丛边缘。初步评估价值点:0.1点。】

一根半朽的锄头柄断茬。她捡起,用力掰掉朽烂的部分,留下中间一段还算结实的,大约半米长,也塞进布袋。

【嘀!扫描到可回收物品:少量铜线(废旧电线残留)。坐标:右前方5米,废弃捕兽夹旁。初步评估价值点:0.3点。】

一圈缠绕在枯枝上的、褪了色开裂的黑色电线皮,里面露出几小段暗红色的铜丝。她小心地剥离下来,铜丝在晨光下闪着微弱的金属光泽。

一路走,一路扫描,一路拾取。

几枚锈蚀严重的铁钉(0.05点)。

一块压咸菜缸的、边缘破损的青色厚重石块(系统鉴定为普通砂岩,无价值)。

一个摔裂成两半的粗陶灯盏(0.1点)。

几株系统鉴定为车前草、野菊花的草药,小心摘下叶子包好。

她的布袋渐渐有了分量。不大,但里面的每一小块破烂,都是她通往自由的微小基石。

【扫描结束。本次扫描范围内有价值物品回收完毕。总计获得价值点预估:约 0.75 点。】

苏蔓蔓擦了擦额角的汗,对这个数字并不失望。积少成多。她背起布袋,辨明方向,朝着山下的红星村走去。目标:村尾那个由瘸腿老光棍王老六看守的、气味刺鼻的废品回收点。

村里的土路上,三三两两的村民开始出门劳作。看到苏蔓蔓背着个鼓囊囊的破布袋从后山方向走来,目光各异。

同情怜悯者有之:“啧啧,真搬那破棚子里去了?造孽哦……”

幸灾乐祸者有之:“看她能撑几天!饿不死也得冻死!”

好奇探究者有之:“背的啥?捡破烂去了?”

鄙夷嫌恶者更有之:“呸!真是丢人现眼!苏家的脸都让她丢光了!”

苏蔓蔓目不斜视,脊背挺得笔直,对那些目光和议论置若罔闻。前世早已尝遍世间冷暖,这点言语,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快到村尾时,远远看到河边洗衣室那里,几个年轻姑娘正在洗衣服,清脆的笑声和捶打声传来。其中一个穿着崭新的粉红碎花的确良衬衫的身影格外扎眼——苏小小。

她正一边揉搓着衣服,一边和旁边几个姑娘说笑着什么,脸上带着刻意维持的温柔笑意。只是那笑容在看到背着布袋走来的苏蔓蔓时,瞬间僵硬了一瞬,眼底划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怨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苏蔓蔓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从她们上游十几米远的地方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哟,这不是咱村的女能人嘛?”一个平时跟苏小小走得近、叫孙二花的姑娘故意拔高了声音,带着浓浓的讥讽,“这是去哪儿发财啊?捡破烂捡得这么勤快?你那破棚子能装下吗?别回头招了耗子臭虫,再熏着村里人啊!”

其他几个姑娘也跟着哄笑起来,目光像针一样扎向苏蔓蔓。

苏小小连忙拉了拉孙二花的袖子,声音柔柔的,带着劝阻:“二花,别这么说蔓蔓妹妹……她一个人也不容易……” 那副善解人意的模样,仿佛刚才眼底的怨毒只是错觉。

苏蔓蔓依旧没回头,仿佛没听见。她甚至在路过张瘸子家那低矮破旧的篱笆院时,脚步几不可察地放缓了半拍。

张瘸子本名张有福,年轻时腿被滚落的山石砸伤,没钱好好治,落下了残疾,走路一瘸一拐。媳妇嫌他穷又瘸,早些年就跟人跑了,留下他一个孤老头子。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孤僻懦弱,是村里最边缘的人物。他家就在废品回收点旁边。

篱笆院破败不堪,里面杂草丛生。张瘸子正佝偻着背,坐在门槛上闷头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着他那张刻满风霜、愁苦麻木的脸。听到脚步声,他抬起浑浊的眼睛,警惕又带着点茫然地看了苏蔓蔓一眼,随即又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系统,定向扫描张瘸子家正屋房梁位置。】苏蔓蔓在脑中冷静下令。

【扫描中……目标区域:正屋主梁下方右侧第三根檩条与墙壁缝隙……发现高密度金属物品……尺寸:约15cm x 5cm x 3cm……初步分析成分:黄金(Au)含量约95%……质量为……估算价值点:极高(具体数值需接触鉴定)。物品状态:包裹严密,深藏。】

果然!

冰冷的机械音印证了苏蔓蔓前世的记忆碎片。张瘸子祖上确实留了东西!而且分量不小!她目光扫过张瘸子那破败的院子和他身上打满补丁、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守着金饭碗要饭,懦弱到骨子里。

一丝冰冷的弧度在苏蔓蔓嘴角转瞬即逝。她没有停留,径直走向散发着浓重铁锈和腐烂纸张味道的废品回收点。

瘸腿的王老六正叼着烟卷,眯着眼在成堆的破烂里扒拉着什么。

“王大爷。”苏蔓蔓放下布袋。

王老六抬起头,看到是她,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意外,只有点不耐烦:“又是你?捡些什么破烂?”

“一点废铁,烂木头,还有点铜丝。”苏蔓蔓解开布袋扣。

王老六拄着拐杖,慢腾腾走过来,用脚扒拉了一下布袋里的东西,撇撇嘴:“尽是些锈疙瘩烂木头片子!这点铜丝……啧啧,还不够塞牙缝的!” 他拿起那截断木柄掂了掂,又捏了捏那几根可怜的铜丝,习惯性地压价:“就这?算你……五分钱顶天了!”

苏蔓蔓早知道他会这般说辞。她没争辩,只是平静地从布袋最底下,掏出那个锈迹斑斑但勉强看得出是个三角尖的铁块——那个锄头尖,还有那个裂开的粗陶灯盏和几颗大铁钉,一起推到王老六面前。

“王大爷,您看看这个锄头尖,分量足。灯盏虽然裂了,陶土还行。铁钉也能回炉。加上这些,”她指了指布袋里其他东西,“您给个实诚价。”

王老六看着那明显分量更足的铁块和完整的陶片,又瞅了瞅苏蔓蔓平静却不容糊弄的眼神,嘬了嘬牙花子。

“行吧行吧!”他挥挥手,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看你也不容易,凑一块,给你八分钱!不能再多了!这堆破烂也就这点用处!”

【系统价值点估算约0.75点,当前时代废品价格换算……八分钱属合理偏低区间。】

冰冷的提示让苏蔓蔓心中更有底。

“好。”她点点头,没再讨价还价。她知道这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极限。

八枚一分钱硬币,带着金属的冰凉和汗渍的黏腻,落入苏蔓蔓的手心。她紧紧攥住,感受着那微小却踏实的重量。加上卖掉银元剩下的钱,她的全部财产达到了八块七分钱,外加五斤全国粮票。

薄薄的家当,沉甸甸的希望。

接下来的日子,枯燥而充实。

破败的看瓜棚渐渐有了生活的痕迹。顶棚的破洞被更多的芭蕉叶和茅草加固,漏风漏雨少了些。她用捡来的碎砖块和着溪边的湿泥,笨拙地填补了墙体几个大的豁口。屋内泥泞的地面被踩实,铺上了一层干枯的松针和干草。

那口破锅,每天清晨和傍晚都会准时冒出烟火气。玉米糊糊、红薯野菜汤,偶尔挖到点鲜嫩的野菜炒一炒,就是她全部的饮食。味道寡淡,却能实实在在地填饱肚子,支撑她走出去的脚步。

她成了红星村最勤快的“破烂王”。

清晨踏着露水进山,傍晚背着日渐沉重的布袋归来。系统的扫描范围被她运用到了极致。

【扫描村西头老坟圈子旁边断墙。】

【扫描东头塌了半边的老磨坊地基。】

【扫描村口那棵老榆树下的垃圾堆。】

她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勘探者,搜寻着系统提示下的每一个坐标点。

收获时好时坏。

刨开厚厚的腐叶,挖出半截锈蚀成块的铁犁头(价值点1.5,卖了一毛二)。

在老磨坊倒塌的土墙缝隙里,抠出几个锈蚀的铜钱(大清咸丰重宝,价值点8点,因为品相差,在黑市老头那里换了五毛钱)。

在榆树下的垃圾堆里,翻出几本被雨水泡烂、粘连在一起的旧书(系统鉴定为民国时期某地方志,有轻微价值,价值点15点,卖给老头换了七毛钱)。

甚至还找到过一个摔掉耳朵的锡酒壶(价值点5点,换了三毛)。

偶尔也有惊喜。

一次在河边割芦苇时,系统突然提示:【扫描到可回收物品:天然黄铁矿晶体(俗称“愚人金”,色泽金黄,具有观赏价值)。坐标:浅水区鹅卵石堆下。初步评估价值点:25点。】

苏蔓蔓卷起裤腿,赤脚走进冰凉的溪水,在石头下摸索半天,挖出了几块拳头大小、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漂亮石头。这东西卖给废品站不值钱,但她在县城黑市老头那里,凭着系统鉴定的信息和三寸不烂之舌,硬是当观赏石卖给了另一个喜欢稀奇玩意的买家,换了一块二毛钱!

靠着这蚂蚁搬家般的积累,布袋里的硬币和小额纸币在缓慢却坚定地增加。她的小金库突破了十块钱大关。每一分钱都被她用破布包好,深深藏在瓜棚墙角的隐秘小洞里。

她的行动范围也开始悄悄扩大,不再局限于村子周围的山野和林地。系统的扫描半径有限,她需要走出去,寻找更多“宝藏”。

一天傍晚,她刚从村尾废品站出来,攥着刚卖掉废铁换来的一毛三分钱硬币,正准备绕路回后山。

“苏蔓蔓!”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声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迟疑和刻意营造的温和。

苏蔓蔓脚步一顿,没有回头。脊背却瞬间绷紧。

陈建华几步追了上来,挡在她面前。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他自认为最有风度的关切表情。

“蔓蔓,”他看着苏蔓蔓身上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衣服,还有那张虽然消肿但依旧带着点青紫痕迹的脸,眉头微蹙,语气带着责备和怜悯,“你这又是何苦?一个姑娘家,住在那种地方,还整天捡破烂……你知道村里人都在怎么说你吗?”

苏蔓蔓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着他。那双眼睛,不再有前世的依赖和羞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陈建华被这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慌,强自镇定,声音放得更柔:“回来吧,蔓蔓。跟我回家。我已经跟家里人说好了,之前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名声也不好听……” 他说着,下意识地想去拉苏蔓蔓的手臂,仿佛她还是那个温顺可欺、需要他庇护的小女孩。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苏蔓蔓袖口的瞬间——

苏蔓蔓猛地后退一步,动作快得像受惊的猫,避开了他的触碰。眼神里的冰冷瞬间凝结成实质的利刃。

“陈建华,”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我的死活,我的名声,与你何干?”

陈建华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温和面具瞬间裂开一道缝隙:“蔓蔓!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

“我们?”苏蔓蔓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充满讽刺的弧度,打断他,“我跟你,早就没有任何‘我们’。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怜悯。看着我,还有苏小小,”她刻意加重了那个名字,满意地看着陈建华脸色微变,“我就觉得恶心。”

“你……”陈建华被她话语里的直白和厌恶刺得脸色涨红,从小到大被捧着的优越感让他无法忍受这种羞辱,“苏蔓蔓!你别不识好歹!我……”

“离我远点。”苏蔓蔓不再看他,语气冰冷得像命令,“我的路,我自己走。你再靠近一步,我不介意让全村人都听听,你陈建华和苏小小这对‘金童玉女’,当初是怎么合起伙来,想把我淹死在水库里!”

最后那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陈建华头顶!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震惊、恐惧、难以置信地瞪着苏蔓蔓。他下意识地左右张望,生怕被人听见。

“你……你疯了?!胡说八道什么!” 他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气急败坏的慌乱。

苏蔓蔓不再理会他,仿佛他只是一团肮脏的空气。她攥紧手里那几枚还带着体温的硬币,挺直单薄却坚韧的脊背,绕过僵在原地的陈建华,头也不回地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却固执地印在尘土飞扬的村路上。

只留下陈建华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胸口剧烈起伏着。

惊惧和难堪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

这个苏蔓蔓……怎么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可怕?

她刚才的眼神……那绝不是虚张声势!她真的知道?怎么可能?!

一丝从未有过的寒意,悄然爬上他的脊椎。

4 绝杀陷阱

苏蔓蔓的脚步沉稳地踏上后山的小径。夕阳的余晖在她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坚定地指向那个破败却象征着自由的瓜棚。

陈建华那张惊惶失措、色厉内荏的脸,并未在她心头掀起半分波澜。这种懦弱的男人,连成为她复仇计划的绊脚石都嫌不够格。她的心神,早已落在更重要的布局上。

回到瓜棚,她小心地藏好今天的收入。简陋的泥灶上,红薯野菜汤在破锅里咕嘟着,散发出苦涩却实在的香味。她一边搅动着汤水,一边在脑中冷静地梳理:

张瘸子,金条,苏小小。

贪婪,虚荣,急于洗脱嫌疑。

这就是她为苏小小精心布置的绝杀陷阱。饵料已经备好,只等那条毒蛇按捺不住,主动出击。

时机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

几天后,苏蔓蔓故意背着空布袋,在村里人午饭后最闲散的时光,路过村中心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几个纳凉的老头老太太,还有几个嘴碎的媳妇正摇着蒲扇聊天。

“哎,听说了吗?村尾张瘸子家……” 苏蔓蔓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树下的人听清。她停下脚步,对着旁边一个面善的李大娘低声“打听”,“李大娘,我前两天去废品站,看张瘸子叔气色好像好了不少?走路都比以前精神了?难不成他家有啥喜事?”

李大娘是个热心肠,但嘴也快:“嗨,能有啥喜事!他那光棍汉一个,穷得叮当响……不过你这一说,好像真有点不一样?”李大娘狐疑地眯起眼。

苏蔓蔓立刻“恍然”地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哦……我还以为……前两天不是有人说,好像看到他偷偷摸摸在后山老屋基那边扒拉啥东西……神神秘秘的……”

“老屋基?” 旁边耳朵尖的王婶子立刻凑了过来,眼睛发亮,“那可是他张家老宅塌了的地方!听说他祖上……有点东西?”

“真的假的?” 另一个媳妇也来了兴趣。

“谁知道呢?” 苏蔓蔓摇摇头,一脸单纯,“我就随口一说。反正看张叔好像不像以前那么愁眉苦脸了。兴许是捡了点有用的废铁卖了?” 她恰到好处地停住,不再多说,背起布袋,一副还要去忙活的样子,“大娘婶子们歇着,我先走了。”

留下几个女人面面相觑,眼神闪烁着兴奋的八卦光芒。

“老屋基……张家祖上……”

“怪不得!我说他前两天好像还割了半斤肉!”

“啧……张瘸子这是……闷声发小财了?”

流言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开来。“张瘸子祖上留了东西,发了笔小财”的消息,在红星村不胫而走,版本越传越玄乎。

这天下午,苏蔓蔓故意绕到张瘸子家附近那片长满荒草、平时少有人去的坡地挖野菜。系统精准地扫视着周围。

果然,没过多久,不远处的小路上传来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苏蔓蔓蹲在草丛里,借着野草的掩护,看到苏小小挎着个篮子,左顾右盼地走了过来。她今天特意换了件半旧的碎花衬衫,头发也梳得比平时更整齐些,脸上薄薄擦了点粉,只是那眼神里的算计和贪婪,藏也藏不住。

苏小小显然也看到了坡地里的苏蔓蔓,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和紧张。但她很快调整好表情,装作没看见,径直朝着坡地下方那个更隐蔽的转角走去。那里有几丛茂盛的野蔷薇,绕过那片蔷薇丛,就是张瘸子家屋后的菜地入口——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路。

苏蔓蔓看着她故作镇定实则心虚的背影,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鱼儿,闻着味儿来了。

苏蔓蔓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耐心地等着。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果然看到苏小小又从那个蔷薇丛后面钻了出来。篮子里空空的,但她的脸色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红晕,眼神亮得惊人,脚步也显得有些轻快急促。

苏蔓蔓在她快要经过自己这边时,假装刚挖起一株车前草,站起身,刚好和苏小小打了个照面。

“咦?小小堂姐?”苏蔓蔓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目光扫过她空空如也的篮子和微红的脸颊,“你也来挖野菜?这么快就挖完了?”

苏小小吓了一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后退一步,眼神慌乱地躲闪:“啊?啊……没、没挖到什么好的……我先回去了!”她语无伦次,抱着空篮子,几乎是落荒而逃,连苏蔓蔓脸上那抹意味深长的淡笑都没敢细看。

苏蔓蔓站在原地,看着她仓惶的背影消失在村道尽头,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只剩下冰冷的笃定。

她知道,苏小小这条贪婪的毒蛇,已经死死咬住了她抛下的致命饵钩。

张瘸子那条深藏的金条,成了苏小小眼中洗脱嫌疑、摆脱困境、甚至一步登天的唯一希望。她绝不会放手。

好戏,才刚刚开场。

暮色四合,灰蒙蒙的天光被连绵的山峦吞噬殆尽。红星村褪去了白日的喧嚣,炊烟在低矮的房舍上空懒洋洋地飘荡,混合着牲口味和灶火气息的空气沉甸甸地压下。劳作了一天的村民三三两两扛着锄头、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家走,谈论着地里的收成、邻里的琐事,声音在寂静下来的村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苏蔓蔓背着半筐鲜嫩的婆婆丁和马齿苋,沿着村尾那条被杂草半掩的小路往回走。她的脚步很稳,目光却在看似不经意地扫视着周围——尤其是张瘸子家那扇歪斜、几乎从不关严实的破篱笆门。夕阳最后一点余晖落在那扇门上,投下扭曲变形的影子。

【系统,扫描张瘸子家院内及屋后菜地。】

冰冷的指令在脑中下达。

【扫描中……院内无异常生命体征……目标人物苏小小,坐标:屋后西南角柴垛阴影处。状态:潜伏。】

来了!

苏蔓蔓的心跳平稳地加速了一拍。她停下脚步,仿佛是被路边的几株长势格外好的车前草吸引了注意力,蹲下身,慢条斯理地用随身的小铲子去挖。眼角余光却精准地锁定了张瘸子家屋后那片荒草丛生、紧邻着废弃沟渠的隐蔽角落。

苏小小藏在那里,像一条蛰伏在阴影里的毒蛇。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按捺不住的紧张和张望。她今天穿了件半旧的桃红色衬衫,在灰暗的暮色里依然扎眼。

苏蔓蔓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她知道苏小小在等什么——等自己“恰好”经过那片柴垛和沟渠之间的狭窄小道。前世,苏小小就是用类似的手段,污蔑她“勾引”路过的光棍汉,让她的名声在村里彻底烂掉。现在,苏小小想故技重施,污蔑她和张瘸子有什么不清不楚,彻底把她钉死在耻辱柱上,既洗脱自己的嫌疑,又能踩着她往上爬。

可惜,猎手和猎物的位置,早已调换。

苏蔓蔓挖好了草,起身,没有像苏小小预想的那样走向那条狭窄的小道,反而脚步一转,朝着不远处几户人家的聚集处走去。那里,李大娘和王婶子正坐在自家门槛上摘菜,和几个刚收工回来的男人说着话。

“李大娘,”苏蔓蔓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急促,“您瞧见我那块蓝格子手帕了吗?上午去河边洗衣裳好像落那儿了……”她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朝着张瘸子家屋后那片荒地的方向张望,脸上带着点焦急和懊恼,“那是我分家时唯一带出来的好东西了……”

“蓝格子手帕?”李大娘抬起头,“没瞅见阿蔓丫头。河边找过了?”

“都找遍了,没有。”苏蔓蔓皱着眉,目光再次投向荒地那边,“就那片……草深的地方也没找仔细,怕有蛇……”

“哎哟,那可不行!”王婶子立刻接话,嗓门洪亮,“一块好手帕呢!丢了多可惜!走,婶子帮你去找找!人多不怕蛇!”她是个热心肠,又爱凑热闹,立刻放下手里的菜,拍拍屁股站起来。

李大娘也跟着起身:“对对,人多找得快!那片草是深,老张头又不管,别真藏着啥长虫。”

旁边两个刚放下锄头的汉子也被调动了好奇心,嚷嚷着:“走,瞧瞧去!正好顺路!”一群人呼啦啦就跟着苏蔓蔓往那片荒地走去。

苏小小躲在柴垛后,看着苏蔓蔓不仅没按计划出现,反而引着一群人朝自己这边来了,心头猛地一慌!怎么回事?!这贱人想干嘛?她下意识地想缩紧身体,把自己藏得更深。

就在这时,苏蔓蔓指着靠近沟渠边缘的一丛茂密茅草:“好像就在那附近……”她说着,脚步加快,仿佛急于寻找,第一个拨开了那片茅草——

“啊!”一声短促尖锐、充满了惊吓和羞愤的叫声猛地从茅草深处炸响!

不是苏蔓蔓的声音!

所有人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声音来源!

只见茅草被拨开的瞬间,露出两个几乎贴在一起的身影!

张瘸子佝偻着背,那张愁苦麻木的脸此刻涨得通红,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茫然无措,双手僵硬地垂在身侧,一条瘸腿支撑不稳,身体微微摇晃。

而紧贴着他、半个身子几乎要偎进他怀里的人,赫然是苏小小!她桃红色的衬衫领口扣子被扯开了一颗,头发有些凌乱,脸上精心涂抹的香粉被汗水晕开,显得格外狼狈。她一只手里还死死攥着一个用破布包着的、沉甸甸的长条形东西!

最刺目的是她的姿势!一只手紧紧抓着张瘸子那条瘸腿的裤腰,仿佛在拉扯着什么!整个场面,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暧昧和不堪!

时间仿佛凝固了。暮色沉沉,空气死寂。

李大娘手里的菜篮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几根豆角滚了出来。

王婶子的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珠子瞪得溜圆。

两个汉子倒抽一口冷气,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鄙夷。

随后赶来的几个村民也全都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冲击性的一幕。

苏小小如同被滚油泼到,猛地从张瘸子身上弹开,手里那个沉甸甸的布包“咚”地一声掉在脚边的泥地上!她脸色煞白如鬼,嘴唇哆嗦着,尖利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羞愤彻底变了调:“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没有!是他!是他想欺负我!苏蔓蔓!是你!是你害我!是你故意引他们来的!”

她语无伦次,手指颤抖地指向苏蔓蔓,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苏蔓蔓静静地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滑稽戏。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苏小小的尖叫:“堂姐,我只是来找我的手帕。是你和张叔……在这里做什么?你手里拿的……又是什么?”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掉落在地上的那个破布包上。沉重的落地声和那形状,都暗示着里面的东西非同一般。

张瘸子此刻才像是从巨大的惊吓中回过神,他“噗通”一声瘫坐在地,双手抱着头,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没……没有……不是……金……金条……她……她非要……给我做媳妇……要看金子……”他语无伦次,精神几近崩溃,懦弱的本性暴露无遗,却在不经意间吐露了关键信息!

“金条?!”

“做媳妇?!”

“苏小小?和张瘸子?!”

“天爷啊!还要脸不要?!”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鄙夷、震惊、唾弃、难以置信的议论如同烧开的沸水,瞬间将这片荒草丛生的角落淹没!

李大娘指着苏小小,气得浑身发抖:“苏小小!你……你还要点脸皮吗?!为了点金子,你连张瘸子都……”

王婶子更是唾沫横飞:“呸!前几天还装得跟朵白莲花似的冤枉蔓蔓!原来自己才是最下贱的货色!勾引瘸子?还想抢金子?!老天爷真是开了眼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平时装得乖巧,背地里这么腌臜!”一个汉子鄙夷地骂道。

所有的目光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苏小小身上。她精心维持的假面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暴露出底下最丑陋不堪的本质。她看着周围一张张鄙夷唾弃的脸,听着那些毫不留情的咒骂,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没有!我没有!是她!是苏蔓蔓陷害我!”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试图扑向苏蔓蔓,却被眼疾手快的王婶子一把狠狠推开!

“滚开!脏东西!”王婶子啐了一口,“还攀咬蔓蔓?大伙儿都看着呢!是你自己不要脸,抓着人家瘸子的裤腰带!”

“就是!自己做的腌臜事,还想赖别人!”

“赶紧通知苏老二家!看看他们养的好闺女!”

苏小小被推得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泥地里,崭新的桃红衬衫沾满了污泥。巨大的羞耻、恐惧和彻底败露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看着泥地上那个沾满污泥的破布包——里面是她以为能改变命运的“金条”,此刻却成了她彻底坠入深渊的铁证。她再也承受不住,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了崩溃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嚎哭声。

那哭声凄厉刺耳,在沉沉的暮色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狼狈和绝望。

苏蔓蔓冷冷地看着地上崩溃哭泣的苏小小,看着瘫坐在地、只会呜咽的张瘸子,看着周围义愤填膺、唾沫横飞的村民。心头那块压了太久、浸透了前世冰冷湖水和今生刻骨恨意的巨石,仿佛被这喧嚣的声浪狠狠撞击了一下,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丝难以言喻的快意,如同冰泉下的暗流,悄然涌过。

她不再看这场闹剧,悄然转身,拨开人群,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身后,村民的怒斥声、苏小小崩溃的哭嚎声、张瘸子绝望的呜咽声,还有闻讯赶来、气急败坏的苏老二夫妇的咆哮声,混杂成一片刺耳的噪音,越来越远。

暮色彻底笼罩了山野,只有天边残留着一线暗红的云霞。

破败的瓜棚隐在半山腰的阴影里,像一个沉默的堡垒。苏蔓蔓推开那扇被树枝顶住的柴门,熟悉而浓重的霉味混合着干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棚内一片昏暗。她摸索着走到墙角,没有点灯——煤油是珍贵的。她靠着冰冷的泥墙缓缓滑坐在地上,身体深处积累了一天的疲惫如同潮水般袭来。

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

没有想象中的激动。

只有一片沉寂之后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耳边仿佛还残留着苏小小那崩溃凄厉的哭嚎,眼前晃动着村民们鄙夷厌恶的眼神和张瘸子惊恐慌乱的脸。这场精心策划的复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浪花,搅动了污浊的泥泞,最终,水面会恢复平静,留下沉底的残骸。

她成功了。

苏小小这辈子,完了。她的名声彻底臭了,在闭塞的七十年代末红星村,这比杀了她还难受。等待她的结局,苏蔓蔓闭着眼都能描绘出来——巨大的舆论压力和家族颜面的考量下,苏老二家只能咬着牙,把苏小小这个烫手山芋塞给同样声名扫地的张瘸子。这是平息风波、保住苏老二家其他未婚子女婚事的唯一“体面”途径。

一个最虚荣、最看不起穷瘸子的女人,最终要嫁给一个懦弱、贫穷、守着一辈子都不敢花的金条的瘸腿老鳏夫。这讽刺而辛辣的结局,是对苏小小最狠毒的惩罚。

苏蔓蔓张开手掌,指缝间漏下窗外渗进来的、稀薄的月光。手掌粗糙,带着泥土和草汁的痕迹。这双手,埋葬了她的前世,也亲手将仇人推入了深渊。

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在她唇边掠过,随即消失不见。

快意吗?

或许有。

但更多的是尘埃落定之后的虚无感。仿佛长久绷紧的弦骤然松弛,空落落的。

她闭上眼,靠在冰冷的墙上。

前世的冰冷湖水,奶奶的刻毒咒骂,苏小小的虚伪狞笑,陈建华的懦弱背叛……一幕幕在黑暗中飞快掠过,最终定格在苏小小瘫在泥地里崩溃哭嚎的瞬间。

【宿主精神状态波动平稳。复仇目标初步达成。建议关注核心目标:生存与发展。】

冰冷的机械音在脑海中突兀响起,精准而无情。

苏蔓蔓缓缓睁开眼。

黑暗中,她的眼眸清澈而冰冷,如同淬炼过的寒星。

虚无感如同晨雾般散去,被一种更沉静、更坚韧的东西取代。

“只是开始。”

她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瓜棚里微不可闻。

饥饿感适时地传来,提醒着她现实的重量。

她摸索着,掏出怀里硬邦邦的红薯干,用力咬下一口。

粗糙,干涩,带着泥土的气息。

却无比真实。

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冰冷而恒定:

【日常扫描待机中……】

月光悄然移动,照亮了她脚边一小块干燥的泥地。

那里,空无一物。

但苏蔓蔓知道,她的脚下,是通往未来的路。

红星村的空气黏稠得仿佛凝固的猪油,压抑沉闷,却又在暗处剧烈翻腾。苏小小那场惊爆眼球的闹剧,如同投入滚油锅里的冰水,炸得全村沸反盈天,足足喧嚣了四五日,才在一种心照不宣的诡异气氛中,勉强落下了帷幕。

结局毫无悬念,正如苏蔓蔓所料。

唾沫星子能淹死人。苏小小声名狼藉,成了全村人茶余饭后鄙夷唾骂的对象。苏老二家的大门连着几天紧闭,仿佛想隔绝外界一切窥探和指点,但村民们压低嗓门的议论、路过家门口时那刻意又响亮的咳嗽和眼神交流,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苏家每个人的脸皮。

苏蔓蔓冷眼旁观。

她依旧每天背着她的旧布袋,脚步沉稳地穿梭在村道上,去后山,去废品站,去她那个破败却自由的瓜棚。苏家人的咒骂?无关痛痒。旁人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如风过耳。

在一个阴沉沉的午后,苏蔓蔓下山准备去河边清洗新挖的草药。刚绕过村口那棵老槐树,就看见苏家小院那扇紧闭了好几天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苏小小被人几乎是半推搡着出来。

她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硬、明显不合身的旧红袄子,款式老旧,颜色黯沉,袖口和下摆都露出了灰白的底布。头发被强行梳拢成一个死板的光溜发髻,用一根褪色的红头绳绑着,愈发衬得她那几天之间就憔悴凹陷下去的脸颊蜡黄灰败。

她死死地低着头,肩膀垮塌着,像一具被抽走了骨头的行尸。那双曾经盛满算计和贪婪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吓人,里面只剩下死水般的绝望和屈辱的泪光,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推着她、拽着她往前走的是她娘赵金枝和她爹苏建党。赵金枝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刻薄的直线,眼神凶狠又急躁,仿佛手里拉着的不是亲生女儿,而是一块烫手的、必须立刻甩掉的烙铁。

她几乎是拖着苏小小在走,指甲深深掐进苏小小瘦削的胳膊肉里。苏建党阴沉着脸,嘴里不停地低声催促咒骂着,目光躲闪,不敢看周围偶尔探头探脑的邻居。

两个弟弟跟在后面,脸上带着懵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他们的方向,正是村尾张瘸子家那低矮破败的篱笆院。

没有鞭炮。

没有锣鼓。

没有迎亲的队伍和任何喜庆的装饰。

只有沉默的拖拽。

只有压抑的咒骂。

和一桩赤裸裸的、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甩掉耻辱印记的“交易”。

村里人默契地躲在自家的门后、窗后,或站在远处的墙根下,视线如同黏腻的蛛网,无声地缠绕在那支凄惶又狼狈的队伍身上。“啧啧,造孽啊……”“活该!报应!”“苏老二家这脸算是丢尽了!”“嫁给张瘸子……啧啧,这以后……”

窃窃私语像冰冷的毒蛇,钻进苏小小的耳朵。她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眸子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怨毒和不甘,死死地钉在远处一个清瘦的身影上——苏蔓蔓正站在河边土坡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那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带着要将对方生吞活剥的恨意。

苏蔓蔓迎着她的视线,眼神平静无波,甚至没有一丝波澜。那平静,比任何挑衅和嘲讽都更让苏小小绝望。她就像在看一场早已预知结局的戏,看着剧中人徒劳地挣扎嘶吼,内心却掀不起半分涟漪。

苏小小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尖叫咒骂,却被赵金枝更狠地掐了一下胳膊,硬生生拖走了。那怨毒的目光被强行扭开,只剩下一个被命运强行按进泥泞里、不断挣扎下沉的、鲜红又刺眼的背影,踉跄着消失在村尾的土路尽头。

一场荒诞又充满现实冰冷讽刺的“婚礼”,以最快的速度、最简陋的形式完成了。张瘸子那破败的篱笆院里,甚至连一张新糊的窗纸都没有添。

尘埃落定。

苏小小,这个名字连同她那点可怜的野心,彻底被钉在了红星村耻辱柱的顶端,与贫穷、瘸腿、懦弱和贪婪永久地捆绑在了一起。

苏蔓蔓收回目光,蹲下身,将草药在清澈的溪水里仔细漂洗。冰凉的溪水冲刷着草叶上的泥土,也仿佛涤荡着她心头最后一点残余的戾气。

前世冰冷的湖水、窒息的绝望、刻骨的屈辱……随着苏小小被拖进张瘸子破院的那一刻,似乎化作了岸边的泡沫,在阳光下悄然碎裂,消散无形。

心底那片长久被恨意冻结的寒冰,终于完全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澈与空旷。

解脱了。

真正的,从仇恨的泥沼里挣脱了出来。

她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背起因清洗而变得沉甸甸的布袋,迎着午后穿透云层洒下的、带着暖意的微光,大步朝着后山走去。

步履轻快。

目标清晰。

走向属于她苏蔓蔓的、全新的战场。

“改革春风吹满地,农民兄弟要争气!”

“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

县城主干道两旁的砖墙上,刷满了崭新的大红标语。白底红字,在五月末略显灼热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充满了某种昂扬奋进的力量感。空气里充斥着煤烟味、尘土味、汗味,还有从国营饭店和小吃摊飘出来的、诱人的油香和面食气息。

狭窄的街道上,人流明显比红星村赶集日还要稠密拥挤好几倍。自行车清脆的铃铛声此起彼伏,艰难地在人流中穿梭。穿着蓝色工装、挎着帆布包的工人们行色匆匆。穿着白衬衫、戴着眼镜、夹着文件袋的干部模样的人步履稳重。挑着担子卖菜卖山货的农民蹲在路边,操着浓重的乡音吆喝着。还有不少穿着时髦喇叭裤、花衬衫,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轻人,眼珠子灵活地四处打量着,透着一股跃跃欲试的精明劲儿。

这里是县城。改革开放的初衷,在这里有着远比闭塞山村更鲜活、更汹涌的脉动。

苏蔓蔓背着那个洗得发白、却明显比刚分家时鼓囊许多的旧布袋,像一尾灵活的鱼儿,穿梭在人潮里。她的衣着依旧是朴素的旧衣,打着不起眼的补丁,但脊背挺得笔直,眼神清亮而锐利,飞快地扫过街道两旁的门面,捕捉着一切可能有价值的信息。

废品回收站、国营百货大楼、新华书店门口贴的宣传画、新开张的挂着“个体经营”牌子的杂货铺……这些都牢牢印在她的脑子里。但今天,她有一项更重要的任务。

布袋里沉甸甸的,装着这段时间她精心攒下的“硬通货”:八张崭新连号的一元纸币(俗称“大白边”),三张皱巴巴却分量十足的五元“炼钢”纸币,几张零散的毛票和一小沓珍贵的粮票、布票。这是她在废品堆里淘宝、炮制草药、再加上一点系统“捡漏”的运气,一点点积攒下来的全部家当——足足四十六块八毛三分钱!

在这个工人一月工资不过二三十块的年代,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她的目标清晰:县城废品回收总站。红星村王老六那里的“破烂”价值有限,且容易引人注目。县废品站规模更大,吞吐量惊人,是真正有可能淘到“宝贝”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一个更隐秘、更高效的渠道,来处理她未来可能“捡”到的、那些不宜在黑市老头面前露面的东西。

县废品站占据了县城边缘靠近铁路的一大片空地。锈迹斑斑的大门敞开着,几辆摇摇晃晃的农用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进开出,扬起漫天尘土。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混合着金属锈蚀、腐烂纸张和塑料焚烧的刺鼻气味。

巨大的空地上,各种废品堆积如山,如同连绵起伏的垃圾山脉。有扭曲变形的废旧机器零件堆成的铁山;有压得严严实实、小山般的废旧纸张和纸箱板;有散发着霉味的破布烂棉花堆;还有各种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塑料、玻璃碎片……

几辆解放牌大卡车轰鸣着,巨大的机械抓斗将小山般的废纸板抓起,投进巨大的打包压缩机中。穿着深蓝色工作服、戴着脏污口罩和手套的工人们,在巨大的垃圾山中忙碌地分拣着,动作麻木而熟练。

苏蔓蔓站在门口,感受着脚下因卡车驶过而传来的轻微震动,看着眼前这片庞大、混乱、散发着浓重废弃物气息的“宝库”,深吸了一口气。刺鼻的气味涌入鼻腔,她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兴奋。

【系统日常扫描启动……半径10米……持续扫描中……】

冰凉的提示音在喧嚣中格外清晰,瞬间在她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只有她能“看到”的能量图谱。

【嘀!扫描到可回收物品:大量废旧钢铁(轻度至中度锈蚀)。价值点预估:低(按重量计价)。】

【嘀!扫描到可回收物品:废旧电缆残余(内含铜线)。坐标:左前方废铜铝堆边缘。初步评估价值点:约3.6点。】

【嘀!扫描到可回收物品:破损木箱(疑似包装箱,材质杉木,腐朽严重)。价值点预估:0.5点。】

【嘀!扫描到可回收物品:少量铅块(工业废料)。价值点预估:1.2点。】

信息流如同瀑布般刷过。大部分是低价值、大体积的工业废料。苏蔓蔓没有气馁,她知道这里只是入口。她避开轰隆作响的卡车和忙碌的分拣工人,朝着更深处、相对安静些的旧书报和废旧家具堆走去。那里的气味更复杂,混合着灰尘、虫蛀的木头和霉变的纸张味道。

废品山的规模超出了她的想象。堆积如山的废旧报纸、杂志被胡乱捆扎着,泛黄的纸页在风中无力地翻卷。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开裂的衣柜木箱堆叠在一起,像一片沉寂的家具坟场。角落里,还有一堆沾满泥污的破旧陶瓷器碎片。

苏蔓蔓的目光锐利地扫过。

【扫描目标区域:旧书报堆下层……检测到微弱特殊能量反应……靠近中……】

系统的提示音陡然尖锐了一瞬!

苏蔓蔓心头一跳,立刻循着脑中指示的位置走去。

那是在一堆几乎被雨水泡烂、粘连成一整块“纸饼”的废旧报刊下面,露出一个黑黢黢、沾满泥污的硬壳书角。

她蹲下身,费力地拨开上面沉重湿黏的废纸团,不顾指尖沾染的污黑墨迹和霉斑,小心翼翼地拽出了那本被压在最底下的书。

书很厚实,硬质的黑色封面早已斑驳不堪,边角磨损严重,露出粗糙的纸板内芯。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有一些模糊不清的污渍。纸张泛黄得厉害,散发出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

【物品鉴定:】

【名称:清光绪木刻版《农桑辑要》(残本)】

【年代:清晚期】

【材质:宣纸,木刻雕版印刷】

【状态:严重受潮霉变,部分书页粘连,封面封底损毁,轻微虫蛀。】

【核心价值:内容完整度约85%。清代重要农业技术著作,具有文献史料价值及一定收藏价值。】

【建议价值点:85点(状态影响较大)。】

苏蔓蔓的心猛地一跳!

光绪年间的木刻版书!即便残破不堪,在系统评估里也有85点!远超她之前找到的任何东西!这东西卖给废品站是按废纸论斤称,但落在识货的人手里……

她飞快地将这本散发着霉味的厚书塞进了自己的布袋最底层,用几块破布仔细盖好。手心因为激动和紧张微微汗湿。这趟县城之行,光是这本“废书”,就已经值回票价!

她没有立刻离开,强压下兴奋,继续在旧书堆和家具堆里仔细搜寻。凭借系统的扫描,又陆续找到了几本民国时期的旧期刊(价值点不高,但可卖几毛钱),一个红漆剥落大半、缺了一个抽屉但框架尚算完实的樟木小匣子(系统判定为普通民国家具,价值点30点,卖相尚可),甚至还在一个破藤椅的夹缝里,抠出了两枚锈迹斑斑但系统判定为晚清的铜钱(价值点共12点)。

布袋越来越沉,收获远超预期。苏蔓蔓脸上依旧平静,但眼底的光芒却越来越亮。

临近中午,烈日当头,废品站的气味愈发浓烈呛人。

苏蔓蔓背着沉甸甸的布袋走出废品站大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打算先去填饱肚子,再寻找销路。县城唯一的国营饭店“人民饭店”,就在前面两条街外。

饭店门口人头攒动,正是饭点。油腻的饭菜香气混合着汗味和劣质烟草味扑面而来。

苏蔓蔓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掀开那油腻厚重的蓝色塑料门帘,一阵尖锐刺耳的吵嚷声猛地从里面炸开!

“哎呀!!!我的镯子!我的玉镯子啊!摔碎啦!天杀的!你赔我!”

一个穿着崭新灰色涤卡干部服、梳着油亮分头、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满脸“惊慌失措”和“愤怒”,指着地上摔成几段的、翠绿色的“玉镯”碎片,对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军装、气质沉稳冷峻的青年男人大声咆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走路不长眼睛啊?!撞碎了我的传家宝!这可是清朝的老坑翡翠!祖上传下来的!值老鼻子钱了!今天你不赔个倾家荡产,别想走!”中年男人声音拔得极高,瞬间吸引了饭店内外所有人的目光。他一边吼,一边用眼神示意旁边两个膀大腰圆、流里流气的同伴上前,隐隐呈包围之势,堵住了那个军装青年的退路。

被围在中心的青年男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身姿挺拔如松,面容轮廓深刻,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穿着半旧的军装,没有领章帽徽,洗得微微发白,却熨烫得极为平整。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污蔑和围堵,他浓黑的剑眉微微蹙起,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地上那几块“翡翠”碎片,又冷冷地看向面前唾沫横飞的中年男人,并未立刻反驳,但那沉默中透出的沉稳和隐隐的压迫感,让周围嘈杂的议论声都下意识地压低了几分。

“啊呀,撞碎人家镯子了?”

“看着挺精神一小伙,走路咋这么不小心……”

“啧,清朝的翡翠镯子?那得值多少钱啊……”

“完了完了,碰上硬茬了,这伙人看着就不是善茬……”

看热闹的人群议论纷纷,同情、好奇、幸灾乐祸的目光交织。

苏蔓蔓站在人群外围,视线飞快地扫过地上的“玉镯”碎片。那绿色乍一看鲜艳,但在饭店门口不甚明亮的光线下,却透着一股廉价塑料的质感。碎片断裂处的茬口,更是光滑平整得过分,毫无玉石特有的晶体结构特征。

【系统,扫描地上碎片。】

【扫描中……目标物品:绿色有机玻璃(仿翡翠)制品。年代:现代(近期生产)。断裂处为人为切割痕迹。价值点:0.1点(废塑料)。】

果然!

典型的“碰瓷”!

这种后世司空见惯的拙劣把戏,在信息闭塞、普通人普遍见识不多的79年县城,却极具迷惑性和杀伤力。尤其对方三人配合默契,一个唱红脸讹诈,两个扮狠堵路,专挑看起来像外地人、衣着朴素但可能有点“油水”(比如穿旧军装的退伍兵?)的目标下手。

那军装青年显然也看出了对方来者不善,眼神愈发冰冷,下颌线绷紧。他似乎在衡量着是立刻强硬反击还是先周旋。但对方三人显然不想给他思考的时间,两个壮汉又往前逼了一步,其中一个伸手就要去拽青年的衣领:“少废话!赔钱!五百块!少一分都不行!”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

“等等!”

一个清亮、冷静得有些突兀的女声,穿透了嘈杂的议论和蛮横的吼叫,清晰地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一个瘦瘦高高、穿着打补丁旧衣、背着个鼓囊囊旧布袋的乡下姑娘,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径直走到那中年男人面前,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又扫了一眼地上那堆“翡翠”碎片。

“大叔,”苏蔓蔓的声音不高,却自带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喧闹的场面为之一静,“你说这是清朝老坑翡翠镯子?”

她的眼神清澈见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探究。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突然冒出个黄毛丫头搅局,随即恼羞成怒:“废话!当然是!我祖传的宝贝!你看这水头!这颜色!不是翡翠是什么?!关你屁事!滚一边去!”

他旁边的同伙也凶狠地瞪向苏蔓蔓:“臭丫头,少管闲事!”

苏蔓蔓丝毫不惧,反而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地上一块较大的碎片,举到眼前,对着门口投射进来的光线仔细看了看。

“水头?颜色?”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带着明显讽刺的弧度,“大叔,您这‘翡翠’,颜色倒是够绿,可惜啊……”

她顿了顿,声音清晰地传遍周围:“这绿色太‘死’了,一点灵气都没有,对着光看,里面全是浑浊的气泡和拉丝的纹路。真正的翡翠,就算是豆种,棉絮也是自然分布的。”

她将碎片轻轻在旁边的水泥台阶边缘蹭了一下。

嗤啦——

一道明显的白色刮痕出现在那“翠绿”的表面上。

“还有,”苏蔓蔓站起身,将碎片展示给周围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您见过这么脆的翡翠?摔一下就碎成这样?而且这茬口,滑溜溜的,像刀切的豆腐,哪有半点玉石的崩口?”她目光转向中年男人衣兜,“您兜里揣着供销社买的有机玻璃纽扣,那质地跟这镯子碎片一模一样吧?要不要掏出来比比?”

她最后这句,带着点俏皮的反问,却又精准无比地戳破了关键!

人群哗然!

“有机玻璃?!”

“我就说那绿看着不对劲!”

“原来是供销社的塑料扣子做的假货!”

“呸!下三滥的骗子!专门坑外地人!”

风向瞬间逆转!鄙夷和唾弃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那中年骗子三人组。

中年男人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指着苏蔓蔓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你……你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他旁边的两个同伙也慌了神,色厉内荏地吼道:“臭丫头找死!”作势就要扑上来。

一直沉默的军装青年动了。

他身形迅捷如电,一步跨出,高大挺拔的身躯瞬间挡在了苏蔓蔓身前,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那双锐利如寒星的眼眸冷冷地扫向扑过来的两人,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冰冷煞气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谁敢动?”

三个字,低沉、清晰,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

强大的气场瞬间弥漫开来!

那两个原本凶神恶煞的壮汉,被这眼神和气势一慑,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脸上肌肉抽搐,竟一时不敢上前。那冰冷的注视,仿佛带着实质的压力,让他们脊背发凉。

中年骗子彻底慌了,看着周围群众愤怒鄙夷的目光和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军装青年,知道今天彻底栽了!

“算……算你小子走运!还有你!死丫头!给老子等着!”他撂下毫无底气的狠话,也顾不得地上的“宝贝”碎片了,拉起两个同伙,在人群的嘘声和唾骂中,狼狈不堪地推开人群,仓惶逃窜,转眼就消失在街角。

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被一个突然出现的乡下姑娘三言两语、从容不迫地彻底戳破、瓦解!

人群爆发出解气的哄笑和鼓掌。

“姑娘好眼力!”

“厉害啊!这都看得出来!”

“多亏了这姑娘!”

“那当兵的也是好样的!”

军装青年转过身。

高大的身影在苏蔓蔓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四目相对。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苏蔓蔓脸上,带着一丝尚未褪去的冷峻,更多的却是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浓烈的探究。眼前这个瘦弱、衣着寒酸、背着大布袋的乡下姑娘,刚才展现出的那份超越年龄的镇定、毒辣的眼光和一针见血的犀利,与他最初的印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苏蔓蔓也平静地回视着他。

眼前的男人,身姿挺拔如松柏,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穿在他身上,非但不显落魄,反而衬出一种洗尽铅华的沉稳和内敛的力量感。与陈建华那种浮于表面的“体面”和骨子里的懦弱截然不同。他身上有一种经历过真正淬炼的硬朗气质。

“刚才,多谢。”男人的声音响起,低沉稳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他微微颔首,目光依旧锁在苏蔓蔓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眸上,“我叫萧铭成。姑娘怎么称呼?”

“苏蔓蔓。”她报上名字,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弯腰,利落地捡起几块散落在地的“翡翠”碎片,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苏蔓蔓……”萧铭成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在她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她背上那个鼓鼓囊囊、与纤细身形不太相称的旧布袋,眼底的探究之色更浓。“红星村的?”

苏蔓蔓微微挑眉,有些意外对方竟然知道她的村子:“是。萧同志认识我?”

“略有耳闻。”萧铭成的回答很简洁,却没有深究。他话锋一转,带着赞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姑娘好敏锐的眼光和胆识。刚才那种情况,一般人避之不及。”

苏蔓蔓迎着他探究的目光,坦然道:“碰巧见过供销社那种有机玻璃扣子而已。总不能看着外地的同志被这种下三滥讹诈。”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解释了“眼力”来源(供销社扣子),又强调了本地人对外地人的朴素帮助立场(不能看着被讹诈),将刚才那番精准的“鉴定”完全归结于生活常识和路见不平。

萧铭成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是看穿了她的避重就轻,却并未点破。他微微颔首,语气诚恳:“无论如何,这份人情,萧铭成记下了。我还有事,后会有期。”他再次看了一眼苏蔓蔓,那目光仿佛要将这个特别的乡下姑娘深深地刻印在脑海里,随即转身,步伐沉稳地汇入了街上的人流中,高大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道拐角。

苏蔓蔓站在原地,看着萧铭成消失的方向,几秒钟后才收回目光。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有机玻璃碎片冰凉的触感。

萧铭成……

这个名字和他那双锐利沉稳的眼眸,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很快又复归平静。

她抬手,掀开了人民饭店那油腻的蓝色塑料门帘。

喧嚣的人声、饭菜的香气、劣质烟草的雾气扑面而来。

她的肚子适时地发出“咕噜”一声轻响。

该吃饭了。

县城的路,还很长。

夏末的风裹着燥热,卷起田埂上的尘土,带着沉甸甸的稻谷清香,掠过红星村的后山腰。破败的看瓜棚隐在一片浓绿的树荫下,歪斜的柴门敞开着,里面却空空荡荡。

苏蔓蔓不在。

此刻的她,正挽着裤腿,赤脚踩在自家新分到的、靠近后山那片狭长水田的泥水里。

这片田位置偏僻,土质不算顶好,分田到户时,村里稍微有点门路的都不屑要,最后自然落到了苏蔓蔓这个“分家单过”的孤女头上。田埂边长满了杂乱的野草,几丛野生的茭白杆子东倒西歪。

烈日当空,汗水顺着苏蔓蔓的额角滚落,砸在浑浊的水面上,溅起微小的涟漪。她手里握着一把磨得雪亮的镰刀,动作利落而富有节奏感,锋刃划过翠绿的稻杆,发出“唰唰”的轻响。沉甸甸的金黄稻穗被她整齐地码放在身后的田埂上,在阳光下闪耀着饱满的光泽。

汗水浸湿了她肩背上薄薄的旧衬衫,勾勒出少女初显的、柔韧而蕴含着爆发力的线条。脸上沾了些泥点,黑亮的马尾简单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颊边。专注的神情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力量感,像一株在贫瘠土壤里拼命汲取养分、努力向阳生长的野草。

【系统间歇扫描中……检测到目标区域土壤养分分布……东南角氮元素偏低……】

冰凉的提示音在劳作间隙,精准地反馈着环境数据。

苏蔓蔓直起腰,抹了把汗,目光扫过系统提示的方位,心中默默记下。或许,明年可以尝试在那小块地种点喜氮的作物?或者找机会弄点土杂肥……

就在这时,几声清晰的狗吠打破了田间的宁静。

“汪汪!汪!”

苏蔓蔓循声抬眼望去。

只见田埂另一头的小路上,不知何时来了几个人。领头的是村长苏有福,他正陪着两个穿着白衬衫、深蓝色长裤的男人,边走边指点着周围的田地,介绍着什么。旁边跟着村里会计和一个背着猎枪、负责维持秩序的民兵。

苏蔓蔓的目光,瞬间定格在村长右手边那个身形挺拔的白衬衫男人身上。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打在他身上,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白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一截麦色结实的小臂。军绿色的长裤熨烫得一丝不苟,裤线笔挺,衬得双腿格外修长有力。他站在田埂上,身姿如松,正微微侧耳听着村长的介绍,深邃的目光沉静地扫视着眼前连绵的金色稻浪和远处起伏的山峦。

萧铭成。

那个在县城国营饭店门口,被“碰瓷”纠缠的军装青年。

几天不见,他换下了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但这身普通干部打扮的白衬衫长裤,穿在他身上,竟比那旧军装更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稳气度。少了几分沙场的硝烟锐气,多了几分从容不迫的文雅与深沉。

他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目光从远处的山峦移开,精准地投向田里那个弯腰割稻的身影。

四目隔着一片翻滚着热浪的金黄稻田,遥遥相对。

苏蔓蔓清晰地看到他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随即被一种更深沉的探究所取代。

显然,他也认出了她。

那个在喧嚣饭店门口,出手利落、眼光毒辣的“破烂王”乡下姑娘。

村长苏有福顺着萧铭成的目光看过来,脸上立刻堆起客套的笑容,朝苏蔓蔓招招手:“蔓丫头!过来一下!”

他转头对萧铭成介绍道:“萧同志,这是我们村的苏蔓蔓同志,响应政策,思想觉悟高,是村里第一个带头分家单过、自力更生的女娃!”

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褒扬,却掩饰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毕竟,一个不顾家族脸面执意分家的孤女,在村里某些老人眼中,终究是“离经叛道”。

另一个陪同的干部模样的人则好奇地打量着苏蔓蔓和她身后码放整齐的稻捆:“哟,这稻子割得真利索!就你一个人干?”

苏蔓蔓放下镰刀,走上田埂,赤脚踩在干燥温暖的泥土上,步伐稳健。她没有理会那位干部略带怜悯的询问,目光平静地看向萧铭成:“萧同志。”声音清晰,不卑不亢。

萧铭成微微颔首,深邃的目光在她沾着泥点却眼神清亮的脸庞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她微湿的肩头和手臂上显出的、因劳作而绷紧的流畅线条上。他温和地开口,声音低沉悦耳:“苏蔓蔓同志,你好。又见面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还是……以这种方式。”他话里带着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莞尔。

苏蔓蔓点了点头:“是挺巧。萧同志这是?”

“省政策研究室的调研员,”旁边的村长连忙笑着补充,“萧同志是下来了解咱们农村真实情况的,听听咱们农民的声音,特别是关于土地承包到户后的想法和发展难题!” 他特意强调了“省里”和“调研员”。

哪里来的?

苏蔓蔓心中了然。虽然村长介绍得模糊,但萧铭成身上那份超越基层干部的沉稳气度,此刻似乎有了一个更合理的解释——省级部门的调研员,这个身份足够分量。

萧铭成的目光依旧温和地落在苏蔓蔓脸上,带着鼓励:“苏蔓蔓同志,你作为村里最早……也是最有代表性的个体农户之一,”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巧妙地避开了“分家孤女”这个略带标签化的说法,“能不能跟我们聊聊,分田到户这一念,你自己最深的感受?有什么困难?或者,对未来的发展,有什么想法?”他的问题很开放,眼神专注,带着一种真正倾听的姿态。

微风拂过稻田,掀起层层金浪。

苏蔓蔓站在田埂上,赤着脚,裤腿上沾着新鲜的泥浆。

身旁是堆积的稻捆,散发着阳光曝晒后的干燥谷香。

面对着省里来的调研员萧铭成,以及村长、会计、民兵等一众村里的“干部”。

周围田间劳作的村民,不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好奇地伸长脖子望过来。

一个孤女,和一个省里来的大干部“聊天”?这可新鲜!

苏蔓蔓迎着萧铭成探究而鼓励的目光,没有丝毫的局促不安。

她略一沉吟,清亮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稻田间的微风:

“最大的感受……是活得像个人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自家这块不算肥沃的土地。

“自己种的粮,自己收。收多收少,好坏都是自己的。没人再指着鼻子骂你吃白饭,也没人再把你当牲口使唤。出力流汗,心里痛快。”

话语朴素直接,带着泥土的气息,却像一记重锤,敲在苏有福等几个村干部的心坎上。几个人的脸色都有些不自然地僵了一下。

萧铭成眼底的探究之色更浓,他没有打断,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说。

“困难?当然有。”苏蔓蔓语气平静,“地少,还是边角地,肥力跟不上。靠天吃饭,一场大风大雨就能白忙活。想多种点值钱的东西,比如药材果树,可不懂技术,苗贵,也怕种瞎了赔不起。更怕……”她目光扫过周围竖起耳朵的村民,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清晰,“怕政策不稳,风吹草动就收回去,辛苦一场打了水漂。”

这些话说得实在,也尖锐。一个“怕政策不稳”,道出了多少农民心底最深的隐忧。旁边几个原本看热闹的村民,脸上也露出了深有同感的神色,悄悄点头。

萧铭成认真地听着,眼神专注,并未因她话语中的“尖锐”而有丝毫不悦。他甚至微微前倾了身体,追问道:“那苏同志觉得,如果政策稳定下来,给你机会,你想怎么发展?”

他敏锐地抓住了苏蔓蔓话语中流露出的、对“多种点值钱东西”的渴望。

苏蔓蔓看着他深邃眼眸中那份真挚的倾听和鼓励,心头微动。

这个萧铭成,似乎和那些高高在上、只关心报告数据的干部不太一样。

她抿了抿唇,脑中飞快闪过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和系统扫描过的土地数据,结合这几个月在县城供销社门口观察到的物价变化,斟酌着开口:

“光靠种粮……饿不死,但也撑不饱。”她指了指远处的山坡,“要是政策允许个人承包山林荒地,哪怕一小片,我想试着种点药材,比如黄芪、党参。县城药材站收购价不错,比粮食值钱。或者种果树,苹果、梨树,管理得当,几年后也是细水长流。”

她又指了指脚下:“水田少,但沟渠边湿气重的地方,或许能试着种点莲藕、茭白?这东西城里人也稀罕,比稻子贵。”

“关键得有技术,得有人教,得能买到好苗。还得有路子,种出来的东西能顺利卖出去,别烂在地里。”

她的思路清晰,目标明确,从土地条件到市场需求再到技术瓶颈,条理分明。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基于现实的、极具可行性的朴素规划。这完全不像一个闭塞山村孤女的见识,更像一个精于计算、眼光独到的……小商人?

萧铭成眼底的欣赏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赤着脚站在稻田里、脸上沾着泥点、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的少女,心中掀起的波澜远超上次在饭店门口的初遇。

上次,她展现了非同寻常的冷静和洞察力。

这次,她展现的,是扎根于土地、却又超越土地的商业智慧和勃勃野心!

这份在闭塞乡村里孕育出的、近乎野性的生命力与前瞻性眼光,让见惯了各种报告和调研数据的他都深感震撼。

村长苏有福和旁边的会计听得有些发懵。

种药材?种果树?卖藕卖茭白?这丫头想的还挺多!可……靠谱吗?

“好!”

萧铭成的声音打破了几人的怔忪。

他由衷地赞道,目光灼灼地看着苏蔓蔓:“苏蔓蔓同志,你的想法非常好!非常实际,非常有眼光!”

他语气郑重:“你对困难和出路的分析,非常精准!技术、销路、政策稳定性,这些都是关键!你的想法,为我们了解基层农民真正的需求和潜力,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参考!”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又看了一眼旁边略显尴尬的村长等人,话到嘴边变成了:“你的这些话,我会如实记录,带回去仔细研究。”

他示意了一下旁边的随行人员。

一个背着挎包的年轻干部连忙拿出笔记本和笔,飞快地记录起来。

萧铭成看着苏蔓蔓被汗水浸透的鬓角和干裂的嘴唇,侧身对身后的民兵低语了一句。

那民兵立刻解下腰间那个军绿色的水壶,递给萧铭成。

萧铭成拿着水壶,上前一步,递向苏蔓蔓。

动作自然而然,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关切。

“喝口水吧,苏同志。讲了这么多,嗓子干了。”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温和了几分,深邃的眼眸里,那份探究已被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欣赏所取代。

清水在军绿色的水壶里晃荡,发出轻微的声响。

苏蔓蔓微微一怔。

看着眼前骨节分明、递过水壶的手,又抬眼撞进萧铭成那双盛满真诚欣赏的眼眸里。

周围的稻田、远处的山峦、好奇观望的村民、神情复杂的村干部……在这一刻仿佛都虚化了。

她短暂地沉默了一瞬。

没有推辞。

伸出同样沾着泥土和稻茬碎屑的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军绿水壶。

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干燥温热的指关节。

“谢谢。”她低声道,拧开壶盖。

清冽的凉水滑过干渴的喉咙,带着一丝淡淡的铁锈味,却格外解渴。

一股微妙的暖流,随着这口水,悄然浸润了心田。

萧铭成看着她仰头喝水时露出的、纤细而充满韧性的脖颈线条,眼底的笑意更深。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对苏蔓蔓点了点头,又转向村长:“苏村长,我们去下一块地看看。”

一行人沿着田埂,继续往前走去。

萧铭成的背影挺拔沉稳,白衬衫在金色的稻浪背景中格外醒目。

苏蔓蔓握着手中尚有余温的军绿水壶,壶壁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她目送着那个身影渐渐融入田埂尽头的光影里,直到看不见。

远处,苏小小拉着沉重的板车,车上堆着高高的稻草,佝偻着腰,艰难地走在回张瘸子家的土路上。她灰头土脸,神情麻木,早已没了往日的鲜活。目光偶尔瞟过田埂这边那道挺拔如松的身影,又飞快地、怨毒地瞪了一眼田埂上握着水壶的苏蔓蔓,随即更深地低下头,像一只被打断了脊梁骨的狗。

苏蔓蔓收回目光,将水壶小心地放在田埂的草堆上。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弯腰,重新拾起那把磨得雪亮的镰刀。

锋利的刃口轻松割断坚韧的稻杆。

稻穗沉甸甸地落入臂弯。

空气中弥漫着新谷的甜香和泥土的芬芳。

【系统提示:价值点累计突破500点。】

【解锁功能升级选项:1. 扫描半径扩展至25米(需300点)。2. 解锁物品深层鉴定(需200点)。】

冰冷的机械音在脑海中响起。

苏蔓蔓直起腰。

汗水沿着下颌线滑落。

她抬手抹去汗水,目光越过金黄的稻浪,投向远方层叠的山峦。

山风拂过,带来一丝清凉。

也吹动了她眼底深藏的、名为野心的星火。

田野尽头的光影里,似乎有更广阔的世界在召唤。

她的路,才刚刚开始。

5 绝地对峙

暑气在地面蒸腾,扭曲了远处红星村破败的土屋轮廓。蝉鸣撕心裂肺,空气沉闷得如同浸水的棉絮,死死压在人的胸口。苏蔓蔓的后背早已被汗水彻底浸透,薄薄的旧褂子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却绷紧的肩胛轮廓。阳光毒辣地舔舐着她裸露的小臂,留下火辣辣的刺痛。她站在红星村村委那堵刷着白灰、却布满雨痕和剥落的标语字迹的土墙外,像一株被烈日炙烤却依旧挺直的野草。她的目光,越过眼前几个穿着深蓝色卡其布制服、面无表情的男人,死死钉在办公室里那个正叼着烟卷、慢条斯理翻着文件的中年胖子身上。

张守富。

青山县工商管理办公室的小头头。一张圆润油腻的脸,眼皮耷拉着,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傲慢和审视。他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中,那双细小的眼睛像探针,在苏蔓蔓身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苏蔓蔓?”张守富拖长了调子,手指漫不经心地捻着桌上几张薄薄的纸,“红星村……个体承包山林荒地种植药材的申请?”

他嗤笑一声,把烟灰随意地弹在擦得并不干净的水泥地上。

“胆子不小嘛!一个女娃子,还是个分家单过的孤女,就想搞这么大摊子?承包山林?种药材?呵,你知道这要多少手续?多少投入?多少风险?啊?”

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嘭”的一声闷响,震得桌上瓷缸里浑浊的茶水都晃了几晃。

“政策是允许搞活经济!但不是让你们这种没啥根基、没点保障的人瞎胡闹!弄砸了,血本无归,哭爹喊娘是小事,影响全县个体经济发展的积极性,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这个责任谁担?啊?你担得起吗?!”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官腔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苏蔓蔓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胸腔里有一簇冰冷的火在烧。愤怒,还有一丝被刻意针对的屈辱。

她知道,这绝不是正常流程的卡壳。前几天,她刚把县城废品站淘换来的几件“漏”——包括那本珍贵的光绪木刻残本,通过一个隐秘的文物贩子出手,换回了一沓崭新厚实的“大团结”。

这事做得极其隐蔽,但村里眼红她的人不少,消息像长了翅膀,终究透了出去。眼前这个张胖子,那贪婪的眼神扫过她时停留的位置,分明是她放钱的口袋!

“张主任,”苏蔓蔓强迫自己冷静,声音绷得像拉紧的弓弦,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手续我按流程走,该补的证明都补了。投入和风险我自己承担,绝不会给政府添麻烦。

村里后山那片荒地,荒了多少年,没见它长出一粒有用的粮食。我承包下来,试着种点药材,就算失败了,地还是荒地,损失是我个人的。

成了,也是给村里摸索条路子,给国家创造点价值。怎么叫破坏安定团结了?”

她条理清晰,句句在理。

但张守富要的,从来不是道理。

“哟呵!嘴皮子挺利索!”张守富皮笑肉不笑,细小的眼睛里寒光一闪,身子往后一仰,靠在吱呀作响的木头椅背上,二郎腿翘了起来,露出脚上那双蹭亮的黑皮鞋,“国家大事,是你一个黄毛丫头能算计清楚的?你说没风险就没风险?你说能成就能成?天真!幼稚!我看你这身青,动机就不纯!是不是想借着搞药材的名头,倒买倒卖?搞投机倒把那一套?嗯?!”

“投机倒把”四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过来!

在这个年代,这是能压死人的罪名!

办公室门口,几个跟着张守富下来的办事员交换着眼神,脸上带着事不关己的麻木和一丝隐晦的同情。村长苏有福搓着手,一脸为难地站在旁边,欲言又止,终究没敢吭声,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围观的村民远远站着,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眼神复杂:有同情的,有看热闹的,更有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看吧,让你能耐!这下踢到铁板了吧!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向孤立无援的苏蔓蔓。烈日似乎更毒了几分,蒸腾起的热浪模糊了视线。张守富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在视野里扭曲着,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快意。

就在苏蔓蔓胸腔里那簇冰冷的火焰即将冲破理智的堤坝,就在张守富嘴角那抹得意的弧度将要拉到最大时——

“呜——呜——”

一阵低沉有力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村口的沉闷!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铁血力量感。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尘土飞扬的村道上,一辆线条硬朗、通体草绿色的军用吉普车卷着烟尘,如同从地里钻出的钢铁猛兽,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嘎吱一声稳稳地停在了村委破旧的院子门口!

引擎熄火,卷起的尘土缓缓落下。

阳光猛烈地照射在吉普车铮亮的军绿色车身上,跳跃着刺眼的光斑。

死寂。

蝉鸣、议论、甚至呼吸声,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那辆突然出现的军用吉普车上。

车门被推开。

一只穿着擦得锃亮、系带一丝不苟的军用皮靴的脚沉稳地踏在了红星村干燥滚烫的黄土路上。

紧接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驾驶座下来。

军绿色的制式衬衣,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领口紧扣,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中间,露出麦色结实的手臂。肩宽背阔,腰身劲窄,身姿如同扎根于大地的青松,带着一种久经锤炼的刚硬与沉稳。烈日的光芒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坚毅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他微微眯起眼,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过鸦雀无声的院子,精准地落在土墙下那个顶着烈日、孤立无援的纤细身影上,深邃的眼眸里瞬间凝聚起冰冷的寒霜。

是萧铭成!

他不再是上次田间调研时沉稳睿智的白衬衫干部,此刻的他,一身戎装,周身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凌厉的压迫感,如同出鞘的利剑!那身草绿的军装,仿佛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言!

他迈开长腿,步伐不快,却异常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坎上,朝着村委办公室径直走来。军用皮靴踩在干燥的土地上,发出清晰而坚实的“嗒、嗒”声,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

张守富脸上的得意和傲慢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如同被重锤砸中的劣质玻璃,瞬间粉碎龟裂!他猛地从吱呀作响的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桌上的搪瓷缸,浑浊的茶水泼了一桌,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往下淌,洇湿了他蹭亮的皮鞋尖。

“萧……萧……” 张守富脸上的肥肉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气音。那张油腻的胖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只剩下死人般的灰白和惊恐万状!细小的眼睛里再也没有半分刚才的盛气凌人,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绝望!

他对萧铭成这张脸太熟悉了!上次在省里一个极重要的会议上,他作为最末席的小喽啰,亲眼见过台上那位威严赫赫、掌握着巨大权柄的老首长,而眼前这个一身军装、气势迫人的年轻人,分明就是老首长身边那个沉默寡言、却无人敢忽视的贴身参谋!是真正的红墙根下出来的人物!

萧铭成仿佛根本没看见张守富那副摇摇欲坠的狼狈相。他径直走到苏蔓蔓面前,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投下一片坚实的阴影,恰到好处地隔绝了毒辣的阳光和那些令人窒息的目光。

他微微低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被汗水打湿的鬓角和强作镇定的眼眸上。那目光里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却又在接触到她倔强眼神的瞬间,化为了实质的关切。

“苏蔓蔓同志,”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清晰地传入苏蔓蔓耳中,“受欺负了?”

简短的五个字,却像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苏蔓蔓仰起头。

烈日的光线被他的身影阻挡,眼前不再眩晕。

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尚未褪尽的寒意,和那抹只对着她才流露出的、毫不掩饰的关切。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猛地冲上喉咙口!

委屈?后怕?还是……一种猝不及防被人挡在身后的震颤?

她喉头哽了一下,倔强地抿紧了唇,用力摇了摇头,硬是把那股酸涩压了下去。只是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终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在阳光下倔强地闪烁着。

萧铭成的眼神更沉了几分。他不再看苏蔓蔓,而是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锁定在面无人色的张守富身上。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张胖子,此刻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双腿筛糠般剧烈颤抖着,几乎要瘫软下去。他旁边的办事员更是大气不敢出,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

“张守富。”萧铭成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碰撞般的冷硬质感,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青山县工商管理办公室,十二级科员。负责个体经济初步审核。”

他甚至准确无误地报出了张守富的级别!

张守富浑身一颤,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滚落,油腻的胖脸上沟壑纵横。

“你刚才说,”萧铭成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碾过去,“这位苏蔓蔓同志承包山林、种植药材的申请,动机不纯?搞投机倒把?破坏安定团结?”

他每问一句,张守富脸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身体就矮下去一寸。

“我……我……没有……萧参谋……误会……都是误会……” 张守富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濒死的哭腔。

“误会?”萧铭成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他不再看张守富,而是转向旁边同样抖如筛糠的村长苏有福,“苏村长,这位苏蔓蔓同志承包后山荒地的申请材料,村里初审通过了吗?”

“通过了!早就通过了!完全符合政策!” 苏有福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声音异常洪亮,“蔓丫头踏实肯干,是为村里发展探路的好青年!材料齐全,程序合规!我……我这就去拿备案记录!” 他几乎是连滚滚爬地冲进了办公室,生怕慢了一步。

萧铭成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转向张守富,如同在审视一团碍眼的垃圾。

“材料合规,村里认可,响应政策自谋发展。”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锤砸落,“张守富同志,你阻挠审批,滥用职权,恶意揣测诬陷守法个体户,阻碍地方经济发展。你的动机,又是什么?”

最后一句,带着雷霆万钧的质问!

张守富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彻底瘫软在地,像一滩烂泥,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腥臊的气味在滚烫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他失禁了。

绝望的呜咽从他喉咙里挤出,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完了。一切都完了。

萧铭成眼中没有丝毫怜悯。他不再理会地上的烂泥,转向身后一个同样穿着旧军装、从吉普车副驾上下来的年轻战士,沉稳地吩咐:“小刘,联系市纪委,还有省政策研究室的李主任。这里的情况,如实汇报。请他们立刻派人下来核查处理。”

“是!参谋长!” 年轻战士啪地立正敬礼,声音洪亮,动作干净利落。他迅速转身,跑向吉普车,拿起车载电台的话筒。

参谋长?!!!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死寂的院子里轰然炸开!

周围的村民彻底惊呆了!看向萧铭成的眼神充满了无法想象的敬畏!省里来的调研员已经是他们见过最大的官了,参谋长?!那是什么级别的大人物?!张胖子在他面前连条狗都不如!

苏蔓蔓也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萧铭成的侧脸。

参谋长?红二代?!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被瞬间激活!她隐约记得后来报纸上似乎提到过一个姓萧的、在南方某军区身居高位的开国将领……原来是他!

巨大的身份落差带来的冲击,让她有一瞬间的眩晕。她一直知道他身份可能不简单,却没想到如此显赫!

萧铭成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震动,转过身。

阳光重新落在他身上,军装的草绿色在烈日下显得格外鲜明。他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苏蔓蔓脸上,刚才面对张守富时的冰冷和威严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澄澈的温和与郑重。

“苏蔓蔓同志,”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沉悦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事情会按规矩处理清楚。你的申请,不会有问题。”

他顿了顿,目光深深望进她震惊未退的眼眸深处,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记住,不是因为你是谁,也不是因为我是谁。”

“帮你,是因为你有理。”

“更是因为,你值得。”

“你靠自己双手挣未来的样子,值得任何人尊重。”

“你值得”。

三个字,像带着温度的磐石,稳稳地沉入苏蔓蔓剧烈翻腾的心湖。

不是居高临下的施舍。

不是身份带来的怜悯。

而是对她这个人、对她这份努力和坚持,最纯粹、最郑重的认可!

那些因身份差距骤然拉大而产生的隔阂与不安,在这份沉甸甸的认可面前,悄然消融。

她看着萧铭成那双深邃坦诚的眼睛,看着他军装上闪耀的烈日光泽,看着他身后那辆沉默的钢铁吉普车。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个无声的、用力到指节发白的点头。

阳光依旧灼热,尘土仍在飞扬。

但充斥在空气里的那份令人窒息的压迫和屈辱,已经被彻底驱散。

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如同脚下的土地,坚实而温暖。

【系统提示:价值点累计突破500点。】

【解锁功能升级选项:1. 扫描半径扩展至25米(需300点)。2. 解锁物品深层鉴定(需200点)。】

冰冷的机械音在脑海中适时响起。

苏蔓蔓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新翻泥土的气息混合着远处稻田的清香,缓缓流淌。

她挺直了脊背。

目光越过眼前挺拔的身影,投向那片层峦叠嶂的后山。

那里,是她选定的战场。

她的新生,才刚刚破土。

夏日的尾巴被几场透雨浇熄了最后一丝燥热,山风裹挟着初秋的凉意,卷过红星村的后山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殖质和某种新鲜药材根茎的独特清香。昔日的荒坡,如今已彻底变了模样。

苏蔓蔓站在半山坡一块平坦的巨石上,俯瞰着她亲手开辟的“战场”。

原本一人多高的灌木荆棘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露出深褐色的沃土。一片片整齐的梯田依着山势开垦出来,像巨人梳过的垄沟。

其中最大的一块梯田里,嫩绿的苗株顶着清晨的露珠,舒展着细长的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那是她第一批种下的党参幼苗。

旁边稍小些的地块,黄芪刚刚冒头,像细密的绿色绒毯覆盖着土地。靠近水源的低洼处,几簇新移栽的莲藕叶子已经亭亭如盖,在水洼里撑起小小的绿伞。坡顶向阳的地方,几株矮壮的苹果树苗也扎下了根,倔强地伸展着枝桠。

【系统深层鉴定:党参幼苗(两年生),生长状态:优;土壤湿度:65%;阳光照射度:82%。建议:三日后追加稀释草木灰液。】

【黄芪幼苗,生长状态:良;土壤氮含量轻微不足。建议:适当补充腐熟农家肥。】

【莲藕,分株移栽成功,根系开始发育。生长状态:优。】

冰凉的提示音在脑中流淌,精确地反馈着每一寸土地和作物的状态。扫描半径扩展到25米后,这片初具规模的药材基地,完全笼罩在她的“感知”之下。

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沾着新鲜的泥土。她挽着裤腿,赤脚踩在松软的田埂上,指腹沾了点湿润的泥土捻了捻,又凑近闻了新翻泥土的气息。这份脚踏实地丈量来的成果,远比系统冰冷的提示更让她心安。

“蔓丫头!蔓丫头!”

山坡下传来李大娘响亮的呼唤。

苏蔓蔓直起身望去。

只见李大娘领着两个妇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山坡,脸上带着几分局促和好奇。

“哎哟,这坡让你收拾得真利索!”李大娘走到近前,看着眼前规整的药田和藕塘,忍不住啧啧称赞,“看着就有模有样的!”

她搓着手,指着身后两个同样好奇张望的妇人:“这是村西头的王婶,这是东头的刘嫂。她们……她们看你种这些个药材,也想跟着学学,问问你……能不能也匀点苗给她们?就在自家屋后园子试试?”

王婶和刘嫂连忙点头,眼神带着讨好和期盼:“是啊是啊,蔓蔓,你看这苗……贵不?我们能种活不?”

她们的语气小心翼翼,带着一种对未知的敬畏和隐隐的风险担忧。

苏蔓蔓看着她们。

几个月前,她背着破布袋在村里捡“破烂”时,这些眼神大多是怜悯、好奇,甚至带着点疏远。如今,那份疏远被一种名为“跟着能人沾光”的渴望取代了。

这是一份萌芽的信任。

也是她计划的第一步。

“苗还有一些。”苏蔓蔓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指向旁边一块刚平整出来、用草帘小心遮盖的育苗地,“党参苗和黄芪苗都有。价格不贵,按株算,我可以教你们怎么种,怎么管。成不成,得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吃,也看咱们自己够不够勤快细心。”

她话说得实在,不打包票,却给了希望。

“真的?!”王婶的眼睛瞬间亮了,“那太好了!蔓蔓你真是个能干的!那我们……”

“等会儿我给你们拿苗。”苏蔓蔓打断她们的感激,“不过我先说好,种药材不比种菜,得耐心,得按我说的法子来,不能瞎折腾。”

“那是那是!都听你的!”三人忙不迭地点头。

看着她们欣喜又带着点敬畏的脸,苏蔓蔓心中那份踏实感又深了一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她需要的不只是一块自留地,更是一个以她为核心、能凝聚起力量的源头。

夕阳的金辉将连绵的山峦染成温暖的橘红时,一辆熟悉的草绿色军用吉普车再次卷着烟尘,稳稳地停在了后山瓜棚附近那条勉强能通车的土路上。

车门推开。

萧铭成下了车。

他今天没穿军装,一件半旧的灰色夹克,配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裤,脚上是一双普通的帆布胶鞋,像个寻常的机关办事员。只有那挺拔的身姿和沉稳如山的气质,依旧鲜明。

他抬眼望向山坡。

金色的余晖勾勒出苏蔓蔓站在药田边沿的身影。她正弯腰检查着一垄黄芪苗,汗水浸湿的鬓角贴着微红的面颊,专注的神情在夕阳下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份扎根于土地的坚韧和蓬勃的生命力,比任何华服珠宝都更动人。

萧铭成深邃的眼底漾开温暖的笑意。

他迈开长腿,沿着开垦出来的小径,一步步走上山坡。

脚步声惊动了苏蔓蔓。

她抬起头,看到逆光而来的高大身影,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清浅却真切的笑容:“你来了。”

没有称呼,没有客套。

简单三个字,像是对归家旅人的问候,透着自然而然的熟稔。

“嗯。”萧铭成走到她身边,并肩而立。目光扫过眼前散发着勃勃生机的药田和藕塘,落在她沾着泥土、却异常生动的脸庞上,由衷赞道:“真了不起。才两个月,荒山换了新颜。”

他的赞扬发自肺腑,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苏蔓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也涌起一股自豪:“刚起步。明年春天,这片黄芪就该能采收了。”

两人都没提上次村委门口那场风波。张守富的下场是注定的,无需赘言。那份危机与援手,早已化作一种更深沉的默契。

夕阳沉得更低,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初具规模的药田上。

山风拂过,带来泥土和药草的清香。

沉默了片刻。

萧铭成从夹克内袋里掏出一个淡黄色的牛皮纸信封,递到苏蔓蔓面前。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印着一个省城的单位红头。

“省城药材公司的老齐,是我父亲的老部下,为人可靠,路子也宽。”萧铭成的声音低沉而平和,听不出丝毫施恩的姿态,“这是他的地址和介绍信。你的药材将来有了收成,如果量大或者品质好,可以考虑直接联系他。那边收购价,会比县药材站公道很多,销路也有保障。”

他看着苏蔓蔓的眼睛,语气郑重:“当然,这只是个机会和选择。怎么走,还是看你自己的判断和需要。”

没有强加的安排。

没有高高在上的援手。

只是一个基于对她能力和判断信任的、纯粹而有力的支持。

信封很轻。

落在苏蔓蔓掌心,却感觉沉甸甸的。

她低头看着那个淡黄色的信封,指腹能感受到纸张特有的纹理。

省城的门路……

在这个信息闭塞、交通不便的年代,这几乎是无数乡村创业者梦寐以求的跳板!它意味着更高的利润、更广阔的视野、挣脱地域枷锁的可能性!

她攥紧信封。

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一股巨大的暖流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悸动,猛地冲撞着她的胸腔。

这份支持,太重了。

重得让她眼眶有些发烫。

她能说什么?

谢谢两个字,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抬起头,迎上萧铭成深邃而坦荡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施舍,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欣赏和对她未来的笃定信心。

“好。”苏蔓蔓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却异常清晰坚定,“这份情,我记下了。”

她没有说矫情的感谢。

也没有立刻承诺什么。

但这份郑重其事的“记下”,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分量。

萧铭成唇角勾起一个明显的弧度。

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眼底漾开温暖的涟漪。

足够了。

夕阳彻底沉入远山的怀抱。

深紫色的暮霭缓缓弥漫开来,笼罩了静谧的山坡。

药田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渐模糊,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根茎越发浓郁的、带着凉意的芬芳。

“走,下山。”萧铭成自然地伸出手,掌心向上。

动作坦荡,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保护。

山路崎岖,暮色渐深。

苏蔓薇看着那只骨节分明、温暖干燥的大手。

没有犹豫。

将自己沾着泥土和草屑的手,轻轻放进了他的掌心。

肌肤相触的瞬间。

一股温热的暖流从他的指尖传递过来,稳稳地包裹住她微凉的手。

像无声的电流。

瞬间熨帖了心湖深处最后一丝动荡的涟漪。

萧铭成的手掌宽厚有力,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暖。

他稳稳地握着她的手。

力度恰到好处,透着一种无需言说的安全感。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新开辟出来的、还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小径,缓缓向山下走去。

谁也没说话。

只有脚步踩在松软泥土上的轻微声响,和晚风吹过药田新叶的簌簌声。

夜色温柔。

掌心相贴的温度,在微凉的晚风里,显得格外清晰。

瓜棚的轮廓在夜色中显现。

简陋的木门敞开着,透出一点昏黄的煤油灯光。

萧铭成在瓜棚门口停下脚步。

自然地松开了手。

那温暖的包裹感骤然消失,晚风的凉意似乎更清晰了些。

“到了。”他的声音低沉,在夜色中格外清晰,“早点休息。”

苏蔓蔓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萧铭成立在夜色里。

高大的身影几乎融入瓜棚的阴影中。

他深深看了苏蔓蔓一眼。

深邃的眼眸在昏黄灯光的映衬下,映着一点跳跃的光亮,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温和的颔首。

“嗯。”

他转身,大步走向停在路边的吉普车。

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划破山野的寂静。

两道雪亮的车灯刺破浓重的夜色,如同投向远方的光炬。

草绿色的车身很快消失在蜿蜒山路的尽头。

只留下一片更深邃的黑暗和车轮碾过泥土的轻微回响。

苏蔓蔓站在瓜棚门口。

晚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份温热有力的触感。

她抬手,轻轻握了握拳。

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握紧时,指骨清晰而坚定的力量。

她静静地注视着吉普车消失的方向。

直到那引擎声彻底融入远山的寂静,直到车灯的光芒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许久。

她转身走进瓜棚。

昏黄的煤油灯下,一切都显得熟悉而简陋。

她走到墙角那张用木板和砖头搭成的简易“书桌”前。

桌上放着那个淡黄色的牛皮纸信封。

旁边,是一个崭新的、蓝色塑料封皮的银行存折。

她拿起存折。

借着煤油灯跳跃的光晕,缓缓掀开。

薄薄的纸页上,墨迹清晰。

账户名称:苏蔓蔓。

余额:10026.43元!

六个阿拉伯数字,外加一个小数点后两位。

在这个工人月工资不过三四十块的八十年代初期,这笔存款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

一个普通工人不吃不喝也要攒上二十几年!

“万元户”!

这个时代象征着财富巅峰的头衔!

她苏蔓蔓,一个重生而来、曾被所有人视为累赘的孤女,凭借着自己的双手、头脑和那份冰冷的系统指引,终于在重生后的第一个秋天,彻底地、牢牢地踏上了这个时代的财富之巅!

指尖拂过那串清晰的数字。

冰冷的纸页似乎也带上了一种滚烫的温度。

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在冰冷湖水中绝望沉沦的“傻子”。

不再是那个需要为一碗饭、一口锅挣扎求生的孤女。

她是苏蔓蔓。

一个掌握了自己命运、拥有了一片土地、凝聚了人心萌芽、银行卡里存着整整一万块的女人!

一个崭新、强大、充满无限可能的苏蔓蔓!

【系统提示:检测到特殊能量波动信号源(微弱),位于东北方向约80米处。建议扫描半径升级后探查。】

冰凉的机械音在寂静的瓜棚里响起。

苏蔓蔓握着那张薄薄的存折。

目光穿过敞开的柴门,投向屋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月光清冷,洒落在寂静的药田上。

远处水库的方向,一片黑暗。

她的眼底,却如同点燃了燎原的星火。

炽热。

明亮。

充满力量。

她扬起唇角。

一个清晰、笃定、带着强大掌控感的笑容,在她沾着泥土却无比生动的脸上绽开。

新生的道路,在脚下延伸,通向更远的远方。

未来,来了。

6 浴火重生

红星村后山的春风,裹挟着新翻泥土的湿润气息和药材初绽的淡淡芬芳,吹拂过崭新的红砖厂房。阳光跳跃在“红星农副产品加工厂”的金属牌匾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厂区里,机器的嗡鸣声取代了往日的静谧,穿着崭新蓝色工装的村民推着满载着刚刚采摘、还沾着露珠的鲜嫩莲藕和草药的推车,穿梭在宽敞洁净的通道里,脸上洋溢着一种全新的、名为“希望”的光彩。空气里弥漫着莲藕的清甜、药材的微苦和一丝工业润滑油的金属气味,交织成一首蓬勃向上的进行曲。

苏蔓蔓站在办公室宽大的玻璃窗前。

玻璃擦得锃亮,映出她清晰的身影:利落的齐耳短发,简洁挺括的米白色女士西装,身形挺拔,眼神沉静如深潭,蕴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不再是后山瓜棚里那个孤身挣命的少女,而是这座初具规模、吸纳了村里几十号劳动力的加工厂真正的掌舵人。

窗外,是她亲手描绘的未来蓝图正在一点点变成现实。

银行卡里沉睡的早已不是当初小心翼翼存下的一万块,而是以惊人速度增长、足以支撑更大野心的数字。

一切都在向上。

她的新生,如这春日的藤蔓,牢牢扎根于这片曾给予她无尽苦难的土地,然后,奋力攀向更高更广阔的天空。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凄厉、足以撕破厂区和谐氛围的哭嚎咒骂声,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村子中心方向炸开!

“张瘸子!你个挨千刀的窝囊废!守着金疙瘩当烂铜的废物!老娘跟你拼了——!!!”

声音歇斯底里,充满了极致的怨毒和彻底的疯狂。

是苏小小!

厂区内忙碌的员工们动作瞬间凝滞,惊愕地面面相觑,随即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窗口那道沉静的身影。苏蔓蔓只是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旋即恢复平静。她转过身,拿起办公桌上最新到的《经济日报》,目光落在头版关于个体经济和特区发展的报道上,仿佛那刺穿耳膜的噪音不过是窗外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村中心,张瘸子家那片破败的篱笆院,此刻成了全村目光的焦点。

院门大敞着。

苏小小蓬头垢面,状若疯癫,正死死揪着张瘸子那件油腻发亮的破棉袄领子,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撕扯摇晃!她双眼赤红,布满血丝,脸颊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绝望而扭曲变形,唾沫星子随着嘶吼四处飞溅:

“金条呢?!你把老娘的活命钱藏哪儿了?!你个没用的废物!烂泥扶不上墙!守着金疙瘩过这种猪狗不如的日子!拿出来!给我拿出来!我要走!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你这个废物!”

张瘸子被她晃得如同狂风中的枯草,那条瘸腿无力地拖在地上,脸上是惊惧到极致的麻木和懦弱。他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是徒劳地用那双粗糙肮脏的手徒劳地护着自己的头脸。

“没……没……俺没有……”

“放屁!!”苏小小尖利的指甲狠狠挠过张瘸子布满皱纹的脸颊,留下几道刺目的血痕,“我都看见了!就在你那个破箱子底下!那是我的!是我该得的!你个老不死的守财奴!给我——!”

她猛地松开张瘸子,如同饿狼扑食般冲进摇摇欲坠的土坯房里。里面顿时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翻箱倒柜的巨响。

村民们早已围满了篱笆墙,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脸上没有半分同情,只有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看戏般的冷漠。

“啧啧,真疯了……”

“偷自家男人的东西?也不嫌丢人!”

“活该!当初算计蔓蔓的时候,那心眼比谁都多!”

“听说张瘸子真有金条?藏得可真严实!”

“有又怎样?你看他那怂样,敢拿出来花?”

混乱中,苏小小果然攥着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冲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狂喜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我的!是我的了!”她紧紧抱着布包,撞开人群就要往外冲!

“拦住她!拦住那个疯婆娘!她偷东西!”张瘸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终于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呼喊,连滚爬爬地追出来。

几个五大三粗的村民下意识地堵住了院门。

拉扯,推搡,咒骂!

混乱中,不知道谁绊了一下,苏小小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

“哗啦——!”

小布包散开,几根黄澄澄、在阳光下闪耀着诱人光泽的金条滚落出来,在尘土里格外刺眼!

整个世界仿佛按下了暂停键。

死寂。

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那几根滚落尘埃的金条上。

贪婪、震惊、鄙夷、幸灾乐祸……种种复杂的情绪在空气中无声地碰撞。

苏小小趴在地上,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却再也无法触及的金条,又缓缓抬起沾满泥土的脸。

视线扫过周围那一张张冷漠、厌恶、如同看垃圾般的面孔。

最后,她的目光穿过人群的缝隙,遥遥撞上了远处加工厂二楼那扇明亮的玻璃窗。

窗后,一个模糊却无比清晰的、穿着白色西装、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身影。

那身影沉静,挺拔,如同云端不可触及的神祇。

带着一种彻底胜利后的、冰冷的漠然。

“啊——!!!”

苏小小喉咙里猛地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尖叫!

这尖叫穿透云霄,充满了所有野心彻底粉碎、所有希望彻底幻灭、坠入无底深渊的绝望!

她猛地扑向离她最近的一根金条,死死攥在手里,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地面!

“假的!都是假的!你们看什么看?!滚!都给我滚——!!!”

她把金条当成石头,疯狂地砸着脚下的土地,癫狂地咒骂着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没有人再去抢那金条。

所有人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彻底疯掉、再无任何价值的可怜虫。

苏小小,这个名字连同她所有的算计和贪婪,在这一刻,彻底化作了红星村人茶余饭后最为鄙夷的笑料,被永远地钉在了耻辱柱的最底端。爬不上去,也无人拉她。

几天后,村东头陈建华家的小院,勉强挂起了几盏敷衍了事的红灯笼。

一场仓促、沉闷、毫无喜气的婚礼正在举行。

新郎陈建华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半新西装,头发抹了过量的头油,僵硬地站在门口迎客。他脸上挤着公式化的笑,眼神却空洞麻木,时不时地瞟向村后山的方向,那里有新建厂房的轮廓。每看一眼,他眼底的空洞就深一分,悔恨如同毒藤般缠绕啃噬着他的心。当初那个怯懦温顺的苏蔓蔓,早已蜕变成他再也无法企及、只能仰望的存在。

新娘是邻村一个木讷沉默的姑娘,穿着浆洗得发硬的廉价红袄子,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她是家里为换一笔不错的彩礼硬嫁过来的,脸上看不出半分喜悦。

流水席摆在院子里,菜肴粗陋,酒水寡淡。村民们的谈笑声也显得稀稀拉拉,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敷衍。话题绕着绕着,总会落到后山那家红火的加工厂,落到那个如日中天的名字——苏蔓蔓。

就在这时,一辆崭新的、在阳光下闪耀着宝石般光泽的暗红色桑塔纳小轿车,如同一个格格不入的惊叹号,稳稳地停在了陈建华家院外的土路上。

黑亮的车身,流畅的线条,无声地彰显着主人的财富与地位。

车门打开。

苏蔓蔓走了下来。

依旧是利落的短发,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浅灰色羊绒大衣,里面是简洁的高领毛衣,衬得她脖颈修长,气质愈发沉静干练。她手里拎着一个市面上罕见、包装精美的礼盒。

她不是为了陈建华而来。

是为了那个即将嫁入陈家的无辜姑娘。

送一份礼,是对一个陌生女子身不由己命运的最后一点善意,也是对自己那段充满欺骗和懦弱的所谓“青梅竹马”时光,彻底画下的、冰冷而决绝的句号。

她的出现,瞬间吸引了院子里所有的目光。

喧闹声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建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死,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看着阳光下那个熠熠生辉、如同自带光环的身影,看着她从容不迫地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他早已碎成一地的自尊心上。他想逃,脚却像生了根。巨大的悔恨和自惭形秽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几乎窒息。

苏蔓蔓无视了陈建华惨白如纸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的目光平静地越过了他,落在那个低着头、手足无措的新娘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她走上前,将那个精美的礼盒轻轻放在新娘僵直的手里。

“新婚快乐。”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一丝情绪的涟漪。

随即,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转身就走。

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留恋。

“蔓蔓……”陈建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带着哭腔的两个字,像是溺水者最后的挣扎。

苏蔓蔓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径直走向那辆崭新的桑塔纳。

车门打开。

驾驶座上,萧铭成侧身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满是理解和无声的温柔。

苏蔓蔓坐进副驾驶。

柔软的真皮座椅包裹住身体。

车门轻轻关上。

隔绝了身后那片死寂的喧嚣和陈建华彻底坍塌的目光。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流畅的轻鸣。

暗红色的车身平稳启动,调转方向,驶离这片承载着太多不堪过往的土地。

将陈建华那点最后的妄想和不甘,连同那场沉闷的婚礼,远远地、永久地抛在了尘土里。

车没有直接开走。

苏蔓蔓示意萧铭成在熟悉的路口停下。

前方,就是那片曾吞噬了她整个前世的水库。

萧铭成默契地熄了火。

没有追问。

只是静静地陪着。

苏蔓蔓推开车门。

初春的风带着水汽的微凉,拂过她利落的短发和羊绒大衣的衣襟。

她缓缓走到水库边。

站定。

目光投向那片在春日阳光下闪烁着细碎银光的水面。

平静,深邃。

没有想象中的惊涛骇浪。

没有预想中的刻骨恨意。

只有一种历经千帆后的、无比澄澈的平静。

像极了此刻脚下的水面。

前世冰冷的绝望、窒息的痛苦、刻骨的屈辱……那些曾经日夜啃噬她的毒蛇,此刻再看,竟如同隔世云烟,模糊不清。

它们存在过,真实地伤害过她。

但,它们再也无法定义她苏蔓蔓是谁。

她赢了。

不是靠谁的怜悯或施舍。

是靠着自己从淤泥里一点一点挣出来的骨气、智慧、和绝不低头的狠劲!

赢回了尊严,赢回了财富,赢回了对自己命运的绝对掌控!

前世那个被推下水、被践踏、被遗忘的“傻子”,早已彻底死去,沉入了这片水底的最深处。

站在这里的,是一个崭新的、强大的、浴火重生的苏蔓蔓!

【嘀!检测到特殊能量波动信号源(微弱),位于水下约15米深处(坐标偏移修正)。建议:水下作业探测。】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不合时宜地在脑海中响起。

苏蔓蔓微微一怔。

随即,唇角缓缓勾起。

勾起一个释然的、笃定的、带着强大掌控感的微笑。

这笑容在春日暖阳下,明媚不可方物。

她没有理会脑中那个声音。

那片水底的未知,或许是另一个故事的起点。

但此刻,它只是一片普通的、被阳光照耀的水面。

是她新生的见证者,而非束缚者。

她转过身。

风吹起她大衣的下摆,勾勒出挺拔自信的身影。

岸边,那辆崭新的暗红色桑塔纳旁,萧铭成斜倚着车门。

春日暖阳落在他肩头。

他安静地注视着她。

深邃的目光里,是满满的欣赏、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一种磐石般的安稳。

他不需要追问她在看什么,想什么。

他懂得她的每一次蜕变,尊重她的每一个决定。

他就在这里。

在她随时可以依靠的地方。

苏蔓蔓迈开脚步。

踩着脚下坚实温暖的土地。

步伐稳健。

走向他。

走向那片更广阔、更精彩、完全由她自己书写的未来。

银行卡里的数字会不断增长。

厂房的机器会日夜轰鸣。

新的挑战会接踵而至。

但无论前方是什么。

她都无所畏惧。

因为她早已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弱者。

她是苏蔓蔓。

一个掌握了自己命运、拥有事业和爱情、顶天立地的强者。

她的新生,正如同这春日的万物,不可阻挡地、璀璨地绽放!


更新时间:2025-06-11 18:0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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