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传来的哭声,和我失踪的孩子一模一样。
我的女儿玥玥失踪一年了。
整整三百六十五天,我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家里的空气是凝滞的,所有玥玥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摆放着,仿佛她只是出门买一包糖,下一秒就会推开门,用她甜得发腻的声音喊我“妈妈”。
我的丈夫陈峰,一开始陪着我一起痛苦,一起疯了一样地找。但时间是最好的刮骨刀,慢慢地,他眼里的悲伤被疲惫取代,他开始劝我:“莉莉,人要往前看。”
往前看?我怎么往前看?我闭上眼,就是玥玥被抱走时那惊恐的哭声。那声音像一把钝刀,日日夜夜割着我的神经。
直到三个月前,我们对门搬来了一户新邻居。
女主人叫李娟,一个看起来有些怯懦的年轻女人,总是低着头,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婴儿。
我第一次听到那哭声,是在一个雨夜。我照例抱着玥玥的小熊,在床上辗转难眠。窗外电闪雷鸣,一声惊雷炸响,紧接着,一阵婴儿的啼哭声穿透了墙壁,尖锐地刺入我的耳膜。
那一瞬间,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个哭声……和玥玥的一模一样。
不是相似,是一模一样。那种带着一点点沙哑,尾音会微微上扬的哭泣方式,是玥玥独有的。我曾在一万种哭声中,精准地分辨出我女儿的声音。
我疯了一样从床上弹起来,冲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却浑身颤抖。
“莉莉!你干什么!”陈峰被我惊醒,一把从背后抱住我,“外面打雷呢!快回去睡觉!”
“你听!”我指着门,声音嘶哑,“你听那个哭声!是玥玥!是我们的玥玥!”
陈峰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侧耳听了听,然后不耐烦地把我往卧室里拖:“什么玥玥,那就是邻居家的孩子!你是不是又犯病了?你最近有好好吃药吗?”
药,又是药。
玥玥失踪后,我患上了重度抑郁和焦虑,医生给我开了大量的镇定药物。陈峰总说我产生了幻觉。
“我没有!”我挣扎着,“我分得清!那就是玥玥的哭声!陈峰,你信我一次!”
“我怎么信你?”陈峰的耐心终于耗尽,他把我甩在床上,眼神里满是失望和暴躁,“你上次还说在超市看到玥玥了,结果呢?你抱着人家孩子不撒手,我们差点被当成人贩子!你忘了警察怎么跟你说的吗?你现在精神很不好!需要休息!”
他不再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转身走出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门外,那阵哭声渐渐停息了。
而我的世界,却在这死寂里,被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
第二天,我揣着一篮水果,敲响了对面的门。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手心里全是冷汗。我想了无数个开场白,要怎么才能自然地看到那个孩子。
门开了一条缝,李娟那张苍白而警惕的脸露了出来。
“你好,我是住对面的,看你们刚搬来,送点水果。”我努力挤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李娟的眼神闪躲,她没有开门的意思,只是透过门缝看着我,声音细若蚊蚋:“不……不用了,谢谢你。”
“别客气,邻里邻居的……”我的话还没说完,屋里突然又传来了那熟悉的哭声。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所有的伪装都差点崩溃。我死死地盯着那条门缝,恨不得能立刻冲进去。
李娟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像是受了惊的兔子,慌乱地说道:“孩子醒了,我得去喂奶了!”
“砰”的一声,门在我面前被重重关上。
我提着果篮,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门口。
屋里的哭声还在继续,一声声,都像鞭子抽在我的心上。
就是她!就是玥玥!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陈峰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到我手里的果篮,他皱眉问:“你又去找他们了?”
“我只是想打个招呼。”我把果篮重重地放在茶几上,水果滚落一地。
“打招呼?”陈峰冷笑一声,扔下报纸,“你是想去抢人家孩子吧?林莉,我警告你,别再给我惹麻烦了!我们已经够丢脸的了!”
“麻烦?丢脸?”我看着他,觉得这个男人无比陌生,“陈峰,我的女儿可能就在对面,你却只关心你的面子?”
“什么叫可能在对面?那是人家李娟的孩子!户口本我都看过了,孩子叫小宝,刚出生三个月!跟我们玥玥有什么关系!”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
“你怎么会看到她家户oku本?”我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
陈峰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强硬地说道:“上次社区登记,我碰巧看到的!总之,人家手续齐全,孩子跟我们没关系!你别再胡思乱想了!”
“我不信!”我歇斯底里地喊道,“除非让我亲眼看到那个孩子!我要看她的脸!”
“你疯了!”陈峰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我看你真是病得不轻!人家凭什么让你看孩子?你再这样,我就把你送回你妈家,让你好好冷静冷静!”
手腕上传来剧痛,可远不及我心里的痛。
我看着他愤怒而陌生的脸,一年前,他也曾用这双手温柔地抱着我,说会陪我找到天涯海角。
原来,所有誓言,都有保质期。
事情的转折点,是婆婆的到来。
陈峰大概是真的觉得我疯了,一个电话把远在老家的婆婆叫了过来,美其名曰“照顾我”。
婆婆一来,这个家就彻底变成了我的牢笼。
她像个狱警一样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每天逼着我吃下那些让我昏昏欲睡的药,嘴里念叨的永远是那几句话。
“莉莉啊,人死不能复生,你就认命吧。”
“玥玥是个没福气的,跟你没缘分,你也别太执着了。”
“你看你现在把陈峰折腾成什么样了?他工作那么累,回家还要对着你这张死人脸,你让他怎么活?”
“听妈一句劝,赶紧养好身体,跟陈峰再生一个。有了新的,旧的自然就忘了。”
再生一个?忘了?
我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在他们眼里,玥玥仿佛只是一个可以被轻易抹去、被随意替代的物件。
那天中午,我趁婆婆在厨房做饭,悄悄溜到阳台。对面李娟家的阳台窗户开着,我看到她在晾晒孩子的衣物。
一件粉色的小睡衣,上面印着一只小兔子。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件睡衣,是我亲手给玥玥买的!是法国一个很小众的品牌,S城只有一家专柜。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那件睡衣很贵,陈峰还说过我浪费钱。
我立刻冲回房间,翻出玥玥的相册。一张满月照里,玥玥就穿着一模一样的睡衣,胸口的小兔子笑得天真烂漫。
证据!这就是证据!
我拿着相册冲出房间,激动地对正在客厅择菜的婆婆和刚刚下班回家的陈峰喊道:“你们看!你们看!这件衣服!和玥玥的一模一样!”
婆婆探头看了一眼,撇撇嘴:“一件衣服而已,小孩子的衣服不都长得差不多吗?大惊小怪。”
我把相册怼到陈峰面前:“你看看!你仔细看看!这个牌子,你忘了吗?你还说过我乱花钱!”
陈峰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他死死地盯着照片,又抬头看了一眼对面阳台飘荡的粉色睡衣,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慌乱。
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相册,狠狠地摔在地上。
“够了!林莉!你还有完没完!”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对我咆哮,“为了一件破衣服,你又发什么疯!那牌子就你一个人能买吗?人家就不能买一件一模一样的吗?你是不是非要把我们这个家闹得鸡犬不宁才甘心!”
相册的玻璃框碎了一地,玥玥的笑脸被玻璃碴划破。
我的心,也跟着碎了。
“陈峰……”我喃喃地看着他,浑身冰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是哪样?我以前由着你胡闹,结果呢?你差点把我们全家都拖进地狱!”他指着我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林莉,我把话说明白了。你要是再敢去骚扰邻居,再敢提玥玥的事,我们就离婚!我受够你了!”
“离婚”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婆婆在一旁立刻帮腔:“离就离!我们陈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克死了我孙女,现在还要来克我儿子!”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我最亲的人,他们面目狰狞,言语恶毒,仿佛我是他们的仇人。
我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苦笑,就是很平静地笑了。
原来,我的痛苦,在他们眼里,只是一场无理取闹的疯病。我的坚持,是毁掉他们安稳生活的麻烦。
我慢慢地蹲下身,一片一片地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
锋利的边缘划破了我的手指,鲜血滴落在玥玥破碎的笑脸上,像一滴血泪。
我没有哭。
从这一刻起,我知道,在这场寻女之战里,我只剩下我自己了。
我开始变得“听话”。
我每天按时吃药,不再提玥玥,也不再试图去敲对面的门。我甚至对陈峰和婆婆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陈峰对我的态度缓和了许多,会给我买新衣服,带我去看电影,仿佛想用这些物质来弥补什么。
婆婆也开始夸我“懂事了”,每天炖各种补品给我喝,话里话外都在催促我赶紧怀二胎。
他们以为我放弃了,以为我“病好了”。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沉睡的深夜,我会像一只幽灵,悄无声息地潜伏在黑暗里。
我买了一个高倍望远镜,一个拾音器。
每天晚上,我都躲在阳台的角落,用望远镜观察着对面的一举一动。
李娟家的窗帘总是拉得严严实实,我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但我很有耐心。
我用拾音器贴着墙壁,听着隔壁传来的动静。
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哼唱声,偶尔还有男人低沉的说话声。
那不是陈峰的声音。
这让我稍稍安心,至少,陈峰没有直接参与其中。但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他的心虚和暴躁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开始偷偷翻陈峰的东西。他的手机,他的电脑,他的公文包。
他的手机很干净,通话记录和聊天记录都像是被刻意清理过。
直到那天,我在他的车里,找到了一个被他藏在后备箱备用轮胎下面的旧手机。
那是一部我没见过的老人机。
我的心狂跳起来,躲在车库的角落里,打开了那部手机。
手机里只有几个联系人,其中一个备注是“娟”。
我点开了通话记录。
在玥玥失踪前一个月,陈峰和这个“娟”的通话变得异常频繁,有时候一天能打十几个。
而在玥玥失踪那天,凌晨三点,他们有一个长达十分钟的通话。
我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我继续往下翻,翻到了短信。
大部分短信都被删除了,只剩下几条。
一条是“娟”发来的:“哥,事情都办妥了,放心。”
另一条是陈峰回的:“照顾好她,钱会按时打过去。”
哥?
钱?
照顾好她?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数个可怕的念头疯狂地涌出来。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寻找线索。我又在车子的手套箱里,发现了一张被揉成一团的药店收据。
上面购买的,是一种专门针对婴幼儿过敏性湿疹的进口药膏。
我的心猛地一沉。
玥玥就有湿疹,而且很严重,用的就是这款药膏。这款药膏非常贵,而且很难买,整个S市只有市中心的大药房才有。
收据的日期,是上周。
我拿着手机和收据,像拿着两块烧红的烙铁。
真相的轮廓,在这些碎片化的线索中,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狰狞。
李娟,不是什么邻居,她就是陈峰口中的那个“娟”。
她不是孩子的母亲,只是一个看管者。
而那个孩子……
我不敢再想下去。我怕我想出来的那个答案,会把我彻底摧毁。
我需要一个确凿无疑的证据。
一个能让他们无法辩驳,无法抵赖的铁证。
我需要亲眼看到那个孩子,看到她的脸,看到她身上我最熟悉的印记。
玥玥的右边耳后,有一颗很小的红色胎记,像一粒朱砂痣。
机会很快就来了。
陈峰公司组织去邻市团建,要去三天。婆婆前几天扭了腰,回老家去理疗了。
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陈峰走的那天早上,他还在嘱咐我:“莉莉,我不在家,你别乱跑,好好吃药。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我温顺地点点头:“知道了,老公,你路上小心。”
他满意地笑了,亲了亲我的额头,转身离去。
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我脸上的温顺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决然。
我等。
我从早上一直等到深夜。
我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观察着我的猎物。
深夜十一点,对面的灯光依旧亮着。我通过拾音器,能听到李娟在哄孩子睡觉,哼着一首我从未听过的乡下小调。
大约十一点半,孩子的哭声停了。又过了半个小时,房间的灯也熄了。
我穿上一身黑色的运动服,戴上帽子和口罩,将自己完全隐入黑暗。
我没有选择撬锁,那太容易被发现。
我选择了最原始,也是最大胆的方式——爬窗。
我们住的是老式小区,楼层不高,三楼。楼房外墙有突出的管道和空调外机。
玥玥失踪后,我为了找她,几乎跑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体力变得出奇的好。
我深吸一口气,从阳台翻了出去,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管道。
夜风吹过,我的身体微微晃动。我低头看了一眼,一阵眩晕。但我一想到玥玥可能就在咫尺之遥的房间里等着我,所有的恐惧都烟消云散。
我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终于摸到了李娟家厨房窗户的边缘。
窗户没有锁死,只是虚掩着。
我心中一喜,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灵巧地翻了进去。
屋子里一片漆黑,充满了奶粉和尿布的混合气味。
我不敢开灯,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摸索着向卧室走去。
卧室的门没有关。
我屏住呼吸,悄悄地探过头去。
李娟睡得很沉,发出轻微的鼾声。
在她的身边,一张小小的婴儿床上,躺着一个孩子。
我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我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婴儿床边。
我低下头,借着月光,终于看清了那张我日思夜想的脸。
虽然比一年前胖了些,五官也长开了一些,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她!
是我的玥玥!
眼泪在一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我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拨开她耳边的头发。
那颗小小的,红色的朱砂痣,赫然就在那里。
像一滴血,灼痛了我的眼睛。
我终于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这个孩子,就是我失踪了一年的女儿,玥玥。
我好想抱抱她,好想亲亲她。
但我不能。
我一旦惊醒了李娟,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我用手机,对着玥玥的脸和她耳后的胎记,无声地拍下了几张照片。
然后,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模样刻进骨血里,毅然转身,原路返回。
从窗户翻出去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这间囚禁了我女儿一年的屋子。
黑暗中,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陈峰,李娟……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我没有立刻报警。
我要等陈峰回来。
我要当着他的面,亲手撕碎他所有的伪装和谎言。
我要让他尝尝,从天堂坠入地狱的滋味。
这两天,我过得异常平静。我甚至有心情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还开了一瓶红酒。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消瘦,但那双眼睛里,不再是过去的空洞和绝望,而是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第三天傍晚,陈峰回来了。
他拖着行李箱,一脸疲惫地走进家门,看到桌上丰盛的饭菜和我,愣了一下。
“老婆,今天什么日子?这么隆重?”他笑着走过来,想抱我。
我侧身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怎么了?”
“先吃饭吧,我给你炖了汤。”我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坐了下来。
这顿饭,我们吃得异常沉默。
我小口地喝着汤,看着他对面狼吞虎咽的男人。
他是我的丈夫,是我女儿的父亲。
可他,却亲手策划了女儿的“失踪”,让我活在炼狱里整整一年。
他怎么能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准备的饭菜,一边将我们的亲生骨肉藏在对门,交给另一个女人抚养?
我的心,冷得像一块冰。
吃完饭,我收拾好碗筷,给他泡了一杯茶。
“陈峰,我们聊聊吧。”我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平静地开口。
“聊什么?”他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剔着牙。
“聊聊玥玥。”
听到这个名字,他的身体明显一僵,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不耐烦起来:“又提她干什么?不是说好了不提了吗?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我没犯病。”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找到她了。”
陈峰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嗤笑出声:“林莉,你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你又在哪条大街上认错孩子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拿出手机,点开那几张我在李娟家拍下的照片,推到他面前。
“你看看,这是不是我们的玥玥?”
陈峰脸上的笑容,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彻底消失了。
他的瞳孔急剧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他一把抢过手机,死死地盯着屏幕,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照片里,玥玥睡得正香,耳后那颗红色的胎记,清晰可见。
那是他抵赖不掉的铁证。
“不……这不是……”他喃喃自语,眼神慌乱得像一只被困住的野兽。
“不是?”我冷笑一声,身体前倾,死死地盯着他,“陈峰,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对门的李娟,是你安排的吧?她是你老家的远房表妹,对不对?你每个月给她打钱,让她帮你照顾玥玥,我说的没错吧?”
我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手里的手机“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屏幕摔得四分五裂。
他整个人都瘫在了沙发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
“为什么?”
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无尽的冰冷和荒芜。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陈峰双手抱着头,痛苦地呻吟着,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说话!”我猛地站起来,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砸在他脚边的地板上。
滚烫的茶水和破碎的瓷片四溅开来。
他被吓得浑身一哆嗦,终于抬起头,满脸泪水地看着我。
“莉莉……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玥玥……”他哭着,想要过来拉我的手。
我像躲避瘟疫一样,厌恶地后退了一步。
“我不想听对不起!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我几乎是嘶吼着问出这句话。
“是……是因为你。”他哽咽着,说出的话让我如遭雷击,“你太爱玥玥了……从她出生开始,你的眼里就只有她,再也看不到我了。”
我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你家有钱,你爸妈从一开始就看不起我这个凤凰男。玥玥出生后,你更是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她身上,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我觉得……我觉得我在这个家里,就是一个外人,一个可有可无的工具。”
他语无伦次地控诉着,那些积压在他心底的阴暗和扭曲,在这一刻,尽数暴露在我面前。
“我怕……我怕等玥玥长大了,你也会教她看不起我这个爸爸。所以我才……我才想把她带走,带回我老家,让我的家人抚养她长大。我想让她知道,她姓陈,她是我陈峰的女儿!”
“所以你就策划了这场绑架?”我气得浑身发抖,“你让我痛苦了一年,你看着我每天以泪洗面,看着我被当成精神病,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我有!我每天都活在煎熬里!”他激动地喊道,“我本来只是想让她离开你一段时间,等你想通了,等你知道我的重要性了,我再把她带回来!可是……可是看你那么痛苦,我不敢说……我怕你恨我,怕你跟我离婚……”
“可笑!”我打断他,“真是太可笑了!陈峰,你不是爱她,你只是想占有她!你不是爱我,你只是恨我!恨我的家世比你好,恨我没有像条狗一样匍匐在你脚下,对你感恩戴德!”
我算是看明白了。
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活在他那卑微又可怜的自尊心里。
他的爱,是自私,是控制,是毁灭。
“莉莉,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爬过来,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痛哭流涕,“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们把玥玥接回来,我们一家三口,重新开始……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他哭得那么凄惨,那么悔恨。
如果是在一天前,我或许还会心软。
但现在,我只觉得无比恶心。
我看着他这张涕泗横流的脸,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陈峰,你还记得玥玥失踪那天,我跟你说了什么吗?”
他茫然地抬起头。
“我说,无论是谁,只要敢伤害我的玥玥,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他下地狱。”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的脸色,瞬间死灰。
我抽出被他抱住的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重新开始?”我笑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陈峰,你毁了我对你最后一点情分,毁了我们这个家,现在你跟我说重新开始?”
“你让我怎么面对你?让我每天看着你这张脸,就想起我过去一年所受的折磨和痛苦吗?”
“让我每天看着我的女儿,就想起她曾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绑架’,被当成你报复我的工具吗?”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插进他的胸口。
他瘫在地上,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陈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希望的光芒:“是……是我妈!是我妈回来了!莉莉,妈最疼我了,你让她劝劝你……”
我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怜悯。
我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不是婆婆。
是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
他们的身后,还站着一个惊慌失措的女人,正是李娟。她的怀里,抱着熟睡的玥玥。
在警察找上门的那一刻,她就把所有事情都招了。
陈峰脸上的血色,在看到警察的那一刻,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你……你报警了?”
我没有理他。
我的眼里,只有那个孩子。
我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从李娟颤抖的手中,接过了我的女儿。
她比一年前重了好多,小脸蛋肉嘟嘟的。
我紧紧地抱着她,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熟悉的奶香味。
我的玥玥,我的宝贝,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林莉!你这个毒妇!”陈峰见状,彻底疯了,“你竟然报警抓我!我是玥玥的爸爸!你为了毁了我,连你老公都不要了吗?”
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却被身后的警察死死按住。
我抱着玥玥,缓缓地转过身。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看着他眼里的怨毒和不甘。
到了这一刻,他还在怪我,没有一丝一毫真正的悔意。
我擦干眼泪,看着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一年前,我的玥玥失踪了。今天,我找到她了。”
然后,我不再看他一眼,抱着我的女儿,转身走进卧室,将身后的那场闹剧,彻底关在了门外。
门外,传来了陈峰歇斯底里的咒骂声,被拷上手铐的挣扎声,和警察冰冷的呵斥声。
很快,一切都归于平静。
我抱着怀里的玥玥,坐在床边,轻轻地哼着她最喜欢的那首摇篮曲。
她在我怀里动了动,小手抓住我的衣襟,发出满足的呓语。
窗外,天已经亮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知道,未来的路会很难,会有离婚官司,会有无尽的拉扯。
但没关系。
只要我的女儿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更新时间:2025-11-06 03:52:22